（七）

  昨晚沒睡好，下午要上班，因而中午就不能睡得太久，因此昨天的覺就根本補不回來，今天郭江在晚上十點鐘以後就去睡了。

  睡著睡著，他眼前出現一片濃霧，霧中隱隱有一個墳場，星星點點的墳墓橫成線，縱成點，一塊塊碑石由遠及近像攝影鏡頭一樣推到郭江的眼前，隨著碑石的推近，一排排翠綠高大的柏樹也呈現出來，讓人想起「青楓浦上不勝愁」的愁苦意境，也想起「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蒙」的悲涼。

  霧氣越來越濃，濃得讓人如墜五里雲霧，有一種被吞沒的窒息感。郭江什麼都看不見，濃霧裡隱隱傳來啾啾的叫聲，一片片帶著濃濃火焦味的草紙散亂地朝他飛來，打在他的臉上一片焦灼的感覺，這時天空又下起了雨，漸漸地把那些帶火星的草紙澆滅，飛舞的草紙跌落在地上。然而，墳場響起一片尖銳的哭聲，夾雜著啾啾的叫聲，許多蛇、老鼠、黃鼠狼、烏鴉嘩啦啦地竄出來，一齊撲向郭江。郭江嚇得六神無主，不知何以避開，天空中出現一個聲音說：「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郭江大聲喊著：「你是誰，快來救救我！」但沒有人理睬他，那蛇越爬越近，豎起身子，用不懷好意的兇狠的眼睛看著他，很是有嘲諷的意思。那些老鼠、黃鼠狼也奔在他周圍停了下來，對他形成了包圍之勢，烏鴉站在黃鼠狼頭上閃著黑眼睛挑釁地看著他，然後突然粗聲地「哇、哇」叫了幾聲，那聲音穿過濃霧，傳出很遠的地方，於是鬼哭聲又像聽到命令一樣一齊哭起來，震天動地的，把郭江的耳膜都要震破了，他的心也像被鋼刀刮過一般，既痛又麻木。郭江想離開這裡，但他知道只要他一動，他就要被這些東西吃掉，也許連渣也不剩。突然，那些動物的眼睛裡放出綠光，照射得郭江睜不開眼睛，但他不能不睜開眼睛，他想：如果他閉著眼睛那就證明他放棄了，想死了，那些傢伙就會肆無忌憚地吃了他，他唯有睜著眼睛，震懾住它們，它們才不敢貿然攻擊。但郭江從那些綠色的眼睛裡卻看到了自己赤裸裸的樣子，然後又變成了一個立體式解剖樣本的東西，他的心、肝、脾、肺、腎、大腸、小腸無不在它們眼睛裡顯現，之後又變成了一具骷髏，這樣的場景反覆交織著出現。一會兒，遠處傳來幾聲咳嗽聲，那些動物收起了綠光，烏鴉從黃鼠狼頭上飛起來，然後「哇哇」地叫了兩聲，聲音悽厲，然後那些動物就轉過身往後走，幾條蛇似乎仍然心有不甘，回頭望了郭江幾眼。濃霧也慢慢散去，然後又是幾聲咳嗽聲，那咳嗽聲似乎越來越近，但一點腳步聲也聽不到。郭江靜聽著那咳嗽聲，他想辨明它的方向，他左顧右盼地轉動著頭，但當他的頭回到脖子正常位置的時候，離他一尺的地方卻站著一個人，郭江嚇得大叫一聲：「啊！」那人說：「郭江，不用怕！

  我是你爸爸，郭松茂啊。」郭江說：「爸，你怎麼在這裡？嚇死我了！」

  說完，就過去要擁抱他，但卻什麼也沒抱著。郭松茂說：「郭江，我已經死了，沒有了形體，你抱不到我，今天我是想和你說一件事。」郭江說：「你說事哪裡不好說，為什麼要到這裡來說，嚇死我了。」郭松茂說：「這裡才是我住的地方，如果不在這裡說，那去哪裡說呢？這樣就該把別人也嚇死了。」郭江想想覺得這話還真有道理，就說：「爸，你也可以託夢給我啊！」郭松茂說：「我這就是託夢給你啊，兒子。」郭江想了想覺得也是，就說：「爸爸，那你說吧。」郭松茂說：「我本來不姓郭，我姓朱。民國初年，我也不知是哪一年了。那一年你爺爺生了病馬上要死了，就把你奶奶託付給他一個姓郭的兄弟，那時，你奶奶肚子裡還懷著我，你爺爺怕他死後，你奶奶受人欺負，就把她託付給他。後來，你奶奶就生下了我，我就改姓郭了——這也是你爺爺的意思。你奶奶在生下我之後就回到她的娘家，據說後來又嫁給了一個姓吳的人家。前兩天，你爺爺託夢給我，說讓我的後人去懷寧老家看看，也給他燒燒紙，祭奠祭奠。」郭江說：「你生前也沒說過這些啊，也沒帶我去過懷寧老家，我怎麼認識那裡呢，難道我奶奶還在世嗎？」郭松茂說：「唉，聽說她也去世多年了。生前她也沒來看過我，我也不知道她是誰，我的養父也從來沒告訴我，我不是他們親生的，他是怕影響我的成長啊！等我稍微長大一點，他想說這件事的時候，卻又不幸得病死了。我的養母卻真是不知道這些事，但她認識你奶奶。那時的婦女沒地位，也不敢問你奶奶後來到底去哪裡了，所以我也一點線索也沒有。我所知道的這些也是你爺爺託夢告訴我的。」郭江問：「連你都沒有去過懷寧老家，我怎麼會知道呢？」郭松茂說：「別急，你爺爺已經把老家的情況託夢給我了。」說完，他擺了擺手，一個三面環山，坐落著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就像呈現在電視屏幕上一樣出現在郭江面前。郭松茂說：「記住，我們老家是安徽省懷寧縣西北七十公里的朱家村。」說完，他轉身走了。剛才離開的那些蛇、老鼠、黃鼠狼、烏鴉又回來了，它們呼嘯著朝郭江猛撲過來，郭江大叫一聲，立馬坐起身來，並用手死命地對那些動物進行扑打，但什麼也沒打著，他睜開眼睛發現這又是一個夢，同時也發現自己已經是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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