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09-14 07:46:57 作者: 朱文浩
  當吳明星、吳明麗嗩吶鑼鼓吹吹打打,捧著父親吳佳貞的骨灰盒要在他們奶奶墓前安葬的時候,一群道士出來制止,其中一個道長模樣的道士說:「這裡是我們靈寶宮的墳地,外人不得安葬於此。」吳明星說:「這裡一片荒蕪,也沒看你們有人打理,現在我們將先人安葬在這裡,你們卻出來干預,是不是要敲詐?要錢好說啊。」那道長說:「無量天尊,這位居士何出此言?我們道家講究清靜無為,墳地自有墳地的樣子,何必打理?

  說我們敲詐更是無理取鬧,這裡是修道之人羽化升仙的場所,其他人等不可打擾。這塊仙地也是經過清水市宗教事務管理局確權登記的,居士不要無禮,請另擇善地自行安葬吧。」吳明麗說:「道長,安葬在這裡的靜虛道姑是我的奶奶,我們要安葬的是我的父親,也是靜虛道姑的兒子。我們本不想將他安葬在這裡,但我父親說,我奶奶生前託夢給他,要他安葬在她身邊。所以我們只好遵照他的遺言把他安葬在這裡,還望各位道友行行方便。」說完她學著道家的稽首禮向大家拱手。那位道長問:「靜虛大師是居士的奶奶?」吳明麗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父親生前是這樣和我們說的,我們也沒見過她。」那道長說:「居士可不可以移步到我們靈寶宮和我們去見一下我師父?如果我師父說你父親可以安葬在這裡,我們自然沒有話說。」吳明麗見道長這樣說,心想:「原來他也做不了主,不過聽他的意思,我奶奶當年在這裡可能威望還是蠻高的,這個道長剛才還稱她為靜虛大師呢。現在如果不去見他師父,那父親安葬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她看了看吳明星,吳明星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又看了看丈夫程凡林,程凡林說:「要不要我打電話給李田?」李田現任清水市統戰部部長,分管宗教事務工作,當年李田還是武裝部部長的時候,奉命去姑蘇市招商引資,程凡林那個時候已經是姑蘇省工信廳副廳長了,他給了李田很大的幫助,而且還介紹了幾個大企業老闆給他,讓那次招商引資成果豐碩,後來李田和程凡林就一直很熱絡地聯繫著,這次程凡林因為是私事來清水市,他也沒有驚動中南省工信廳,否則清水市委市政府一定會出面接待他的,這是官場的規定。吳明麗說:「哪裡要驚動他?我父親去世也沒有通知人家,現在碰到一點事再來找他,這算怎麼回事呢?還是見見老道長再說吧,道家清修之地,有些規矩也是對的。」於是她就讓吳明星陪著程凡林在這裡守著父親的骨灰盒,她和郭江一起隨著那幾個道士去見他們的師父。早有一個道士飛快地向道長報告去了。

  道長的袇房在昊天殿的東側,二三十平方米左右,正對門的牆上還供奉著靈寶天尊,道長法號妙玄,他聞報後,心中有幾分喜悅,已經在袇房外等候了。他見吳明麗和郭江來了,稽首說:「居士請進。」然後叫那小道士將玉泉的水和靈寶山巔的雲峰茶拿來泡茶,其他道士都在門外等候,妙玄道長說:「兩位居士都是靜虛大師的後代?」吳明麗點頭稱是,郭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妙玄說:「實不相瞞,靜虛大師是貧道的傳道恩師。」

  郭江問:「道長的師父不應該是一個道長嗎?怎麼會拜一位道姑為師呢?」

  妙玄說:「這話說來就有點長了。貧道昔日本在嶗山做道士,文革期間,道觀被紅衛兵搗毀,我們也被趕出道觀。我在學道時就聽說清水縣,哦,那時清水市還叫清水縣呢,有一座山叫靈寶山,山中有一道觀叫靈寶宮,是我國道教四大教派之一,唐宋時期就香火鼎盛,唐宋以後更是名人輩出,仙士如雲,我那時候想,來這裡一來可以避災躲難,二來還可以學些道術,將來羽化成仙。於是晝夜兼行,一連走了四十多天才到了這裡。但來這裡一看,也是道觀頹圮,毫無生氣。道觀里只有一個道姑,那時已經近五十了。她見我餓得皮包骨頭,衣服破得鶉衣百結。她就拿了一些土豆煮熟讓我充飢,然後安頓我住下,我這一睡就不知道多少時日,那時,我太疲勞了,也太虛弱了。當我醒來時,我聽見道宮外面有群眾的批鬥聲,我爬起來隔著門偷看,才知道是群眾在批鬥她,她像狗一樣被群眾將雙手雙腳反捆著,吊在一棵松樹上,那棵樹現在還在,我每次經過那棵樹的時候就會想起師父當年的模樣,我就想哭,她那時太可憐了。但她不覺得她可憐,她覺得綁她的人太可笑了。大概批鬥了一個小時,他們又把她放下來,然後就去生產隊的田裡幹活去了。然後第二天他們又來,這是他們每日的功課,也是師父每天的苦難。我問過師父『你為什麼不走呢?』師父說她不能走,因為這些人勞動了以後,晚上還要來找她看病,尤其是婦女的病,在這個地方只有她才能治好,她走了誰來幫她們呢?後來,我也聽村民們說,師父還用風水化解了附近村民的不少災難,也調解了很多家庭矛盾,甚至村莊之間的械鬥她也能用法術化解。那些村民批鬥她也是迫於無奈,那是政治任務,如果不批鬥她,那就要找其他人來批鬥,正好她又是『封建殘餘分子』,因此就只好找她來批鬥了。而村民說她真是一個活神仙,批鬥她的時候,她不害怕反而面帶微笑,批完以後她也不記仇,你扇她的耳光,吐她唾沫她照樣給你看病,調解家庭矛盾。她調解家庭矛盾的方法很特別,只要畫一道符,念兩句咒,然後讓那仇家握握手,相互擁抱一下,就什麼仇恨都了結了。後來群眾實在批她不下去,就要批鬥我,我那時道行不行,被他們把我像狗一樣雙手雙腳反捆了一次,就吃不消,想找死。

  師父就繼續讓群眾批鬥她,說我是她遠房的親戚,沒爹沒娘,也是一個貧下中農,說我是來投奔她這個親戚的,沒想到她這個親戚是封建殘餘分子,可現在沒錢走不了。」說到這裡,道長有些泣不成聲。吳明麗也在抽泣,門外的那些道士有的也在用手擦眼睛。道長接著說:「後來,有一個縣革委會的當官的人來說,靜虛道姑是革命的功臣,要平反,而且要落實待遇,還要她還俗去縣史志辦上班。」吳明麗說:「這是好事啊?她後來去了嗎?」

  妙玄道長說:「幾位居士請喝茶吧,茶水冷了就不好喝了。」吳明麗、郭江端起茶喝了一口,聽老道長繼續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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