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於是偷偷地去問那革委會的人，那人姓葛，他不讓我稱他為同志，我就稱他為葛居士。葛居士說：「靜虛師父俗姓周，清水縣人，原來是安徽一個姓朱的藥商的小妾，那藥商也是清水縣人，由於避仇落戶在安徽懷寧一個小山村里。靜虛師父懷孕的時候，那個姓朱的藥商得了肺結核，馬上要死了，他就託了一個姓郭的兄弟把靜虛師父帶回了清水，後來靜虛師父又嫁給了一個姓吳的人家，後來又是一個什麼原因她跟了紅軍去革命，在部隊上和一個姓凌的首長結了婚，生下了兩個男孩子，但都託付給了當地老鄉家。這些事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是史志辦的同志講給我聽的。縣史志辦和宗教局的人於前兩年專門採訪過她，據說現在史志辦還有當時的採訪錄音。」吳明麗說：「你剛才講到的靜虛嫁給了姓吳的人家就是我家，她嫁的就是我爺爺，今天要下葬的人是我父親，也是靜虛師父的兒子，親兒子。
我爸生前說奶奶託夢給他了，要他一定要葬在她身邊，否則我們怎麼會把我爸葬在這裡呢？說句不怕道長不高興的話，你們這裡這塊墓地在我們這些俗人眼裡，其實並不怎麼入眼呢！」妙玄道長哈哈一笑說：「你們知道什麼？這塊地是靜虛師父親自選的風水寶地。」郭江說：「既然是靜虛師父選的，而且她又託夢給她兒子要和她葬在一起，你們幹嗎不同意呢？哎，道長，你相信託夢嗎？」妙玄道長捋著下巴稀鬆的如山羊的鬍鬚說：「託夢之事似有似非有，似非有似有，非有即有，有即非有，難說得很，就看你信與不信了。至於吳居士的令尊能不能葬在這裡，我還得和我們這些道友商量一下再作定奪。」吳明麗看了郭江一眼說：「好吧，道長你們商量一下吧，我們出去迴避一下。」
郭江和吳明麗出去了，他們無所事事地在昊天殿的屋宇下隨意逛著，誰也沒有說話。這時，有一群人朝他們這邊走來。為首的是程凡林，他身邊一個人，個子不高，圓臉，手裡夾著一根煙，邊走邊說：「對不起，沒想到給你添這麼大麻煩了。也怪你，這麼大的事，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弄得我們市委書記市長都怪我，說我連這麼重要情報都不知道。你說我這臉上是不是該流下豬油來？」惹得程凡林哈哈笑起來，程凡林說：「這是我家私事，怎麼敢麻煩你這個父母官？」那人說：「肯定是吳明麗不讓你說的吧？吳明麗現在越來越不把我們這些老朋友放在心裡了，以前她不是這樣的，是不是官當大了，心眼也大了？」吳明麗恰巧就聽見了這句話，她笑著高聲說：「你這個李田，盡在後面嚼我的舌頭！還想挑撥我們夫妻的感情？」李田猛然看見吳明麗和郭江從殿宇邊走出來，說：「什麼叫嚼舌頭？你這麼大事情不告訴我們，難道不該嚼舌頭嗎？還有郭江你也真是，你也不和我們說？你現在的官可沒我大呢！」他們說說笑笑，昊天殿裡出來一個道士說：「居士，這是道門清修之地，請各位居士不要喧譁。」程凡林笑著看了李田一眼，李田說：「清修清修，不清還不修嗎？俗話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我們的領袖為了鍛鍊毅力還專門到吵鬧的地方讀書呢，我們這點吵鬧就吃不消了？」吳明麗笑著說：「這個李田自從當了官以後，人也胖了，身體也圓了，水平也見長了，口齒也利索了。」那道長被李田搶白了一頓正想還嘴，又聽吳明麗說「自從當官以後」就知道這個和他頂嘴的人是一個官，因此也就沒理他，仍然退回昊天殿念經去了。
妙玄道長還在和他的道友們商量著，他們有的同意，有的堅決反對，有的無可無不可，同意的就說：「既然這塊墓地是靜虛師父生前定下來的，那她當然有自主權決定誰可以葬在這裡了，何況這個人還是他兒子。」不同意地說：「靜虛師父雖然定下了這塊墓地，但她定下的又不是出於私人目的，也就是說這塊墓地不是為她家裡定下來的，如果當時她是以家庭為目的，我相信，附近的村民也不會把這塊墓地給她的。這個人雖然是她的兒子，但他畢竟是一個俗人，如果開了這個口子，那麼就亂了套了，那麼附近村民就也可以葬在這裡，你想啊，一個外姓人都可以葬在這裡，那麼本是他們的土地，憑什麼不讓他們葬呢？如此一來，那我們這塊風水寶地就成什麼了？那以後我們這些人羽化登仙后，這臭皮囊又安放在哪裡呢？」
正當大家口舌紛紛之時，妙玄道長咳嗽了一聲說：「我看這樣吧，各位道友都說出了自己的意見，而且都不無道理。雖然說靜虛師父人走了，但這塊地畢竟是她弄過來的，這我是親證的。然而這塊地也是屬於我們道觀的，是集體所有，這也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大家可能忘掉了一件事，那就是包括這道觀在內都是歸清水市宗教事務局管的。我們不如打一個電話給宗教事務局，他們說可以葬就可以葬，他們說不可以葬那就不可以葬，這樣一來，我們也省得爭論，也省得得罪人，也省得道友之間鬧矛盾。如果以後還有人要安葬在這裡，也讓他們的家屬找宗教事務局審批。你們看這樣行不行？」道友們一聽，這倒是一個辦法，這樣既避免了爭論，也不用觸犯靜虛師父的在天之靈，據說這靜虛師父還是很靈的，她會託夢呢！誰知道她還會什麼呢？萬一觸怒了她，她在你清修的時候弄出一個什麼時候法術，到時候不走火入魔才怪呢，於是大家紛紛點頭表示同意，但由誰去請示宗教事務局呢？誰也不願意去。表示同意可以，但打電話請示卻不可以。這就好像戰爭已經失敗了，可誰也不願在戰敗書上簽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