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徐主任一直陪著他們聽完錄音帶，有時還用手紙拭淚，她說：「周怡芳老人真不容易，吃了一輩子苦，但是後來卻沒有一個親人來看她，死的時候也沒有一個人來送她。在她生前，清水市又一次要落實她的政策，就把她的編制落到宗教事務管理局，對上面就說她的上班地點在靈寶道觀，算是長年在這裡蹲點上班，給她發工資，還補發了她以前的工資和補貼，她的丈夫凌副參謀長的撫恤金也給她轉過來了，但她從來沒有用過這些錢，後來，她托宗教事務管理局將工資存摺里的錢一併捐給了希望工程，算是她為孩子們再做一點事情吧，她說她這一輩子沒有對不起什麼人，只是對不起孩子。」

  郭江和吳明麗眼睛也有點濕了，但他們更多的是有些茫然，他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定位自己這半生。郭江倒還好，他無非是姓朱姓郭的問題，無論姓什麼那都是父輩的事，起碼自己是父親生的，可以知道來源，至於父親之上的事那不是他要考慮的。而且他還根據那個奇怪的夢去尋找過自己的根脈，對自己的身世是有一點心理準備的，今天聽了這個錄音帶無非是印證了一個事實而已。但吳明麗卻不同，她一來心理準備不足，二來這個錄音帶明白地說她不是自己父母親生的，但她又不知道親生的父母在哪裡，這就讓她有一種被世界遺棄的孤獨感。「難道我就是地里長出來的，垃圾桶邊撿來的？」吳明麗想。郭江能夠感受吳明麗的這種傷感和孤單，他抱著吳明麗的肩膀說：「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知道了，你是我的妹妹。」

  吳明麗說：「但又不是親的，如果是親的，我也知道我的根脈啊，你想讓我過了半生再去尋找我的親生父母嗎？我還能像親生的一樣侍奉他們嗎？

  周奶奶說得沒錯，她沒有對不起什麼人，只是對不起孩子。誰對得起我呢？

  養我的不告訴我真相，生我的不養我。難道這也是我的命嗎？現在我應該叫你朱大哥呢，還是郭大哥呢？」郭江說：「還是叫我郭大哥吧，讓一切歸於正常吧，我們不能因為血緣的事情就把我們的一切打個稀巴爛。無論如何，我們依然是原來的身體，原來的血液，原來的思想和靈魂——如果有靈魂的話。唯一不同的是，我們比原來對世事更清醒一點而已，但這種清醒的目的不是為了改變我們已有的生活，打亂我們對生活的嚮往和追求，以至於還擾亂心靈的平靜。」吳明麗說：「話雖如此，但心裡的變化還是會有的，讓我們慢慢來調適吧。」

  凌嫣打電話來了，郭江以為單位又有什麼事，就問：「什麼事？」凌嫣說：「齊超來了，他說要請我們吃飯，你和吳姐一起來吧。」郭江說：「齊超？我認識他嗎？沒印象啊。」柳雪搶過凌嫣的電話說：「師父，齊超是凌嫣的同學，他在追求凌嫣呢，他今天上午就趕過來了，你還是來見一見吧，你和吳姐一起來，算是幫她把把關嘛。」說完就把電話掛了，然後用自己的手機又打電話過來說：「還是訂在老東家主題餐館，三號廳。」

  然後又掛了。

  齊超和凌嫣已經在老東家主題餐館三號廳里等了——戀愛中的人，無論老少賢愚，只要有一個地方就都想著地老天荒，哪裡管他人世滄桑，世道淒涼？昨天，齊超在接到凌嫣的電話後，就叫財務打了二十萬元錢給凌嫣，然後又叫他們為他訂了一張飛往中南省省城的機票，到了省城他又叫「藥罐子」派車把他接到清水市，「藥罐子」本來打算請他們吃飯，但由於上次吃飯凌嫣好像不高興的樣子，齊超就不敢再讓他請客，乾脆就自己去請了。他此來是不放心凌嫣，她突然要這麼多錢一定是有什麼為難的事，他要幫她一同解決。在齊超看來，這世界上就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情，即便是權力，他也有辦法用錢來解決。齊超現在知道了凌嫣沒有什麼大事，也就放心了。凌嫣要把那二十萬還給他，齊超說不用，凌嫣說：「說好了是借的，你不要的話那朋友都沒得做。你要不要？」齊超說：「先放你那兒吧，反正我的錢以後都是你的。」凌嫣說：「說不定我們沒有以後呢？」

  齊超說：「怎麼可能？我就是個厚臉皮，怎麼可能你說沒有以後，就沒有以後呢？」凌嫣也就不再理他，凌嫣說：「不如我請你吃飯吧，把我師父也請來，他們這段時間可辛苦了。」齊超說：「你師父？你還有師父？而且還他們，你有好多師父？」凌嫣說：「我怎麼就不能有師父？我這麼蠢的一個人沒有師父怎麼活啊？你見見他吧，他可是會相面的，如果他沒看上你，那我們之間可能連同學都做不成。」齊超說：「這麼厲害啊？那我可得好好對待，這事關我未來的幸福！」這時地老天荒的事被一隻報信鳥給捅破了，於霓進來了，她說：「嫣兒，你知道今天師父去哪兒了嗎？」

  然後她又看了齊超一眼說：「對不起沒打擾到你們吧？」齊超笑了笑說：「沒關係的，我們有的是時間。」於霓笑了笑，又望向凌嫣，凌嫣說：「師父去哪裡還要向我們報告嗎？」於霓說：「師父和吳姐去市史志辦找資料去了。」凌嫣說：「找什麼資料？」於霓說：「找很重要的資料吧，可能涉及他們的身世吧。」凌嫣說：「什麼身世？還這麼複雜嗎？」於霓說：「你不記得吳姐父親過世的時候竟然下葬到靈寶山下，這正常嗎？而且還說那個靜虛道姑是她父親的母親。那個靜虛師父，你聽說過她的傳奇故事嗎？」凌嫣搖搖頭，說：「一個死了的道姑，會有什麼傳奇故事？你別神扯鬼扯了。當然，我不是清水本地人，沒聽說過也不足為奇，這就算和吳姐有關係，但這和我們師父有什麼關係？」於霓說：「聽說這靜虛師父原先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先嫁到了安徽懷寧一個姓朱的家裡，後來懷了孕，就把孩子帶到姓郭的家裡，生下來後就過續給了郭家，這是幾十年以前的事了。你記得師父曾經請假去過安徽懷寧嗎？」凌嫣說：「當然記得。」

  於霓說：「可能就與這件事情有關，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靜虛師父又嫁到了吳家，也就是吳姐的爺爺那輩的人了。你說這吳姐和師父不就成了親戚關係了嗎？」凌嫣說：「啊，這麼複雜，怎麼可能呢？你聽誰說的？」

  於霓白了凌嫣一眼說：「你也不看看我是做什麼工作的！」凌嫣說：「喲，我還當你是一個女特務呢，搞情報工作的吧。」於霓沒理她，接著說：「今天聽我史志辦的一個熟人說，他們找到了靜虛師父的歷史口述檔案，證明師父和吳姐就是兄妹關係。」凌嫣又啊了一聲說：「還有口述檔案？這個靜虛是一個什麼人？」於霓說：「你一個外地人，懶得和你說這麼多，反正她很厲害吧，據說當年還參加過紅軍，是一個老幹部。」凌嫣還要問下去，柳雪進來了，她進來就問：「師父和吳姐還沒來嗎？」於霓說：「我們正等他們呢，不如你去點下菜吧？你最懂師父和吳姐的口味了。」柳雪說：「哎，隨便點吧，師父的口味糙得很，但吳姐嘛，麻煩點。」齊超說：「怎麼能隨便呢？今天可是我第一次請你們師父吃飯呵，你得用一點心，否則我就完了！」說完他看了凌嫣一眼。柳雪也隨著他的眼睛看了凌嫣一眼，凌嫣還是低眉順目地不作聲。柳雪對齊超說：「今天呢，如果師父說吃得不好，算我的，如果吃得好，你怎麼謝我呢？」齊超說：「吃完了請你們去唱歌！」柳雪說：「唱歌倒是可以，吳姐最擅長唱歌了，師父呢就不喜歡了，不過他喜歡喝茶，我們飯後就請他們去築衛城茶樓喝茶去，那裡也可以唱歌，這樣倒是兩全其美，凌嫣怎麼樣？」凌嫣說：「全憑雪兒做主就是！」柳雪說：「是的，小～姐～」她們這樣一唱一和地把於霓和齊超給逗得哈哈笑起來。這時，郭江和吳明麗進來了。大家就站起來迎接，但見吳明麗臉色鐵青，郭江面沉似水。齊超心頭一震：這個兆頭有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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