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大早一上班，於霓就來郭江辦公室報告「上掛」徵求意見情況，她說：「宜羊市局範圍內報名者也不多，我局更是一個人也沒報。主要原因是大家覺得對『上掛』者要求過高，而待遇又太低，這雖然在文件上沒有寫，但他們打聽過，以前去上掛的人除了工作以外，什麼別的待遇也沒有，比如又不可以在遴選的時候加分，更不可能因為本人能力突出，表現優秀而直接選調進總局，就連調進省局、宜羊市局都不可能，既然這樣何必去受累、受氣呢？還不如在清水市局躺平更好。但宜羊市局卻一定要我們報兩個名單去，如果不報就要績效扣分，郭局長你說怎麼辦呢？」郭江說：「上次不是說過嗎？不行就你和凌嫣去，你們也不願意去？我以前和你們說過，『上掛』雖然不一定有好處，但起碼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接觸一下系統內更為傑出的人才，從而吸取一些正能量。現在不是有一種效應叫作『傻子效應』嗎？是說，傻子們在一起，就會把聰明人當作傻子，反覺得和自己一樣傻的人才是聰明人，於是傻子越來越傻，而聰明人越來越聰明。你們不要學他們躺平，因為躺平的人總認為只有躺平才是最舒服的姿勢，但躺平真是最舒服的姿勢嗎？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一定要去做運動呢？比如你去練瑜伽，柳雪去跳舞，凌嫣愛散步，這不單是為了貪圖漂亮吧，這裡應該還有運動讓人舒服的成分在裡面吧，否則你們一定是堅持不下來的。

  我的意思是你們應該去參與『上掛』選拔，最後還不一定輪到你們呢。『上掛』肯定是吃苦的，但一定會有益你們的人生，基層幹部就是為了吃苦的，不吃苦國家請你來吃『勞保』啊？上級局的人，特別是一些領導幹部，他們怕事，怕讓身邊的人干多了活，把身邊的人得罪了，以後民心失了，選票丟了，往往就有事沒事到下面來『抓壯丁』——你覺得人手不夠就把人調上去啊！他們雖然可惡，但我們正好利用一下這些人的可惡來出去看看世界，開開眼界嘛。」於霓說：「其實我去也可以，無所謂的，不知道凌嫣願不願去？如果她去了，或許還能成就一段姻緣呢，其實我覺得那個齊超還是很不錯的，對凌嫣也痴情，師父你不覺得嗎？」郭江說：「這個我就不置喙了，這是凌嫣自己的事，全憑她心裡的感覺，她感覺這個人對，那就對，錯也是對，她自己負責，如果她感覺這個人不對，那就不對，對也是不對，她還是自己負責。我們雖然是身在廬山之外，但未必就真懂廬山真面目，凌嫣她是從失敗里走出來的人，她對這方面的認識一定比我們深刻。」於霓說：「既然去『上掛』對她的婚姻也沒幫助，那她幹嗎要去？」

  郭江笑著說：「我這是和你談工作，談她的婚姻我跟你談得著嗎？」於霓紅著臉也笑了，說：「好，那你去找她談吧，至於我去不去上掛的事，你定吧。凌嫣上不上掛呢，你也去找她談，最好把她的婚姻的事也談一談，我還是認為旁觀者清。」郭江說：「旁觀者清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我們不能以這個為理由去強加給她啊，愛情是主觀的，靠的是眼緣，但婚姻卻是客觀的，靠的是算計。眼緣不好連算計都懶得用上，眼緣好算計錯了，婚姻就破產了。哪個男人追女人的時候不是千好萬好？到手了又大多是千方百計找藉口。愛情沒有永恆，婚姻也有無常。所以我對凌嫣的婚姻也只能點到為止，誰也不是神仙，我憑什麼要她聽我的？那個月老雖然是神仙，他也只管牽線，也管不了之後你拆不拆夥，對不對？」於霓說：「師父就是師父，不但和我談工作，還教我看人生。」說完哈哈走了，邊走邊說：「我把嫣兒叫來，你和她談去。」

  凌嫣敲門進來說：「郭局長找我？」郭江說：「嗯，關於『上掛』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凌嫣說：「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囉。」郭江笑笑說：「齊超走了沒走？」凌嫣說：「這跟他走沒走有關係嗎？」郭江說：「你敏感了不是？是不是還有點心虛？」凌嫣說：「我對他是有點動心，但這和工作真沒關係。」郭江說：「我知道你一直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但有時這樣也很傷人的，特別是愛你的人。」凌嫣說：「工作是我的求生之本，我能把自己的一生都賭在另一個人身上嗎？如果萬一呢？」郭江說：「我沒說工作不重要，但有時工作也得讓位於愛情、婚姻、家庭。沒有工作可以重找，但愛情、婚姻、家庭你卻可能再也找不到。」凌嫣說：「但我很滿意現在的工作啊，雖然它未必盡如人意，但畢竟有保障，有可以預期的未來。再者我年齡也不小了，再找這麼合適的工作，可能很難。」郭江說：「我不是讓你放棄現在的工作，而是說如果你有了愛情，可以在和工作不衝突的情況下去接受愛情。當愛情成熟時，甚至可以放棄工作。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的情況下，你得有所舍求，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即便有也未必就輪得到我們。」凌嫣說：「我以前也自認為嫁給了愛情，結果卻失了業，後來又以為失了業也沒關係，因為愛情里還有麵包，誰知道後來麵包也丟了，愛情也丟了，幸虧我之前就找到了工作，否則還不知道會怎樣？現在齊超的經營情況是不錯，對我也很好，可誰能保證他今後一定仍會不錯呢？仍會對我很好呢？我傷過一次，也經歷過一次，難道我還要傷第二次嗎？如果有第二次，我可能真的爬不起來了，我爬不起來也沒關係，反正也餓不死，但我還有女兒啊，她是無辜的，她還得在我的庇護下健康成長啊？我雖然給不了她健全家庭所有的一切，但我可以給她我能擁有的一切啊。」郭江說：「你的認識很深刻，你是當事人，有切膚之痛，我們這些旁觀者，即便再關心你，也只不過是感同身受，這感同身受，畢竟還不是親身經受，比起切膚之痛來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那你就不要急於下結論吧，你再觀察觀察體會體會，不過呢，這『上掛』這事，你怎麼考慮的？可不能說我讓你怎麼樣就怎麼樣哩。你還是要自己思考，雖然幾個月的時間改變不了什麼，但你家裡的事，比如誰來照顧你女兒，你走了你女兒適不適應，會不會趁你不在而調皮搗蛋？」凌嫣說：「你要我去，這就是工作，我仍然是工作第一，如果讓我選，那就不完全是工作，或者我可以把它理解為這是一種私聊性質的談話，也即是生活的範疇，那我就選擇留在清水市局，放棄『上掛』。」郭江看了看凌嫣，心想：「這個徒弟水平蠻高，滴水不漏。她雖然心中游移不定，但口中堅硬如鐵。她是算定了我找不到人一定會讓她去？還是真的不想接受齊超呢？到上海或者是姑蘇起碼可以近距離再接觸幾個月嘛，她幹嗎要放棄？但這個徒弟心性是很高的，她一旦拗上了，即便是刀山她也敢撲上去的。我是該命令她去？

  還是寧願扣績效分就不讓她去呢？她想將我的軍？」郭江想了一會說：「這樣吧，你去徵求一下齊超的意見再定吧。」凌嫣說：「我的工作幹嗎要徵求他的意見？我和他僅是同學關係，起碼現在僅僅是這樣的。」郭江說：「不管怎麼說，齊超見的世面和社會經驗比你豐富，當然也可能比我豐富。

  問問有什麼不好？」凌嫣說：「我不去問他，好像我要依賴他什麼似的。」

  郭江說：「那你去和柳雪商量一下吧，你們是姐妹，她以前也是我們系統的。」凌嫣說：「她肯定希望我去，既然都知道了結果，那我還有必要問她嗎？」郭江說：「那談了這麼久，你現在可以準確地給我結果嗎？」凌嫣說：「是工作，那你就下命令，是生活那我的結果就是不去！」郭江說：「我不是單位的一把手，也不是主持工作的人，這命令我沒有權力下。」

  凌嫣說：「那就隨便你了，不過別人下命令我可不一定聽，我也可以找很多理由的，憑什麼別人有理由不去，我就不可以有理由？」郭江說：「你去陪陪齊超吧，他來了，而且是沖你來的，他是客，你是東，這是禮節嘛。」

  凌嫣說：「工作時間就工作唄，下班以後，我自然會做東。你為什麼不去陪吳姐呢？難道她不是客，你不是東？」郭江說：「尖牙利嘴，小心我把你牙齒敲碎了！」凌嫣笑笑說：「那就算了，吃嘛嘛不香。那我走了？」

  郭江點了點頭。

  一會兒，於霓又上來了，說：「宜羊市局又來催我們『上掛』人員名單了。」郭江突然怒道：「你讓他們扣績效分好了！催什麼催，要他們自己從科里派人去『上掛』，他們的人都死絕了？什麼都往下面要人？」於霓見郭江突然發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