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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07:51:52 作者: 盧硯冰
  暑去寒來,轉眼間赤烏又到落花時節。初秋的鬼城,已經與餘墨剛搬來時有所不同,雖不如傷疤那樣人聲鼎沸,卻也增添了些人間煙火。

  為迎接寰球博覽會,赤烏已乾淨利落地消滅了城中村,原本冷清的鬼城吸引到不少分流而來的漂泊者。這些漂泊者很容易以老鄉、工友或親戚等關係為紐帶聚集起來,只要有人發現新大陸,就會呼朋引伴。

  鬼城裡黑漆漆的窗戶,被不斷湧來的漂泊者點亮。原先空著的臨街商鋪也逐漸掛上了沙縣小吃、蘭州拉麵、東北燒烤、河南燴麵等招牌。

  昨晚下班時,餘墨看到鬼城裡開了家皖北地鍋雞,已經掛上了招牌,但還在裝修中。在嘈雜的裝修聲里,餘墨看到一個清秀的姑娘坐在店門口低頭讀書。那一刻,餘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姑娘竟是洛英。

  洛英跟父母回老家後,洪流失魂落魄,天天想著能去哪裡給洛平川找個合適的攤位,好叫他帶著洛英回來。洪流發現他著了洛英的魔。

  獨步崗被拆後,通過周婉儀的搭橋牽線,秦大川帶洪流一家來銅冠鎮考察過幾次房產投資。洪流發現,城中村消失後,很多人聚集到了與主城區一山之隔的鬼城,就興奮地給洛平川打電話,說他發現了好地方。

  洛平川接到電話,來鬼城考察一圈,覺得很滿意,就回到家帶著安巧和洛英重新回到赤烏,在洪流的幫助下,來鬼城開了家皖北地鍋雞。

  皖北地鍋雞隔壁的隔壁,有家新開的足浴店,玻璃門上貼著足浴推拿和按摩休閒。門裡的粉紅色燈光是鬼城裡為數不多的一片暖色。每到夜色降臨的時候,那一點粉紅的暖色,便在昏暗中散發出曖昧的光芒。

  開發鬼城的幾家地產商,一邊組織人力拼命宣傳,寰球博覽會前垃圾掩埋場一定會搬遷,鬼城的房產必大幅升值;一邊組織物力遊說相關部門,強烈要求遷走垃圾掩埋場,並威脅若不儘快遷走,就到北京去上訪。

  明年夏天的寰球博覽會,就像鬼城上空濛著霞暈的太陽,照亮了幾家地產商陰暗冰涼的心情,他們在鬼城項目上已經虧得一塌糊塗。

  赤烏的所謂初秋,按照日曆算來,在大西北的荒原已是深秋。

  餘墨在房間裡整理著衣物,準備去西北出差。半掩著的房門傳來兩聲不耐煩的敲門聲,沒等餘墨去開門,門就被推開了,一個面孔熟悉的瘦高女人站在門口。餘墨認得出她是住獨步崗時房東家的兒媳周姐。在趾高氣揚的周婉儀面前,餘墨頓覺時空錯亂,下意識地叫了聲:「周姐。」

  周婉儀瞥了眼藝術空間,擠出一絲笑說:「房間整得不錯,小伙子勤快的嘞!我是房東。」她的臉上閃出一絲鄙夷,在鄙夷中又不得不暗贊餘墨竟把畸形的閣樓布置得有模有樣,餘墨訥訥地搬了個凳子給她。

  周婉儀擺擺手說:「不坐,我是來看看那個人回來沒。」邊說邊朝花不語的房間努努嘴,「真有意思,一到交房租就跑去創作。」餘墨怔怔地站著,做夢也沒想到秦大川給他租的「藝術空間」竟是周姐家的房子。

  「我也很少見他回來。」餘墨在心裡反覆糾結,到底該罵秦大川還是該感謝他。想到他或許已經知曉了那場酒後風波,餘墨暗暗地紅了臉。

  「大川說,你是他老鄉,一個村的?」周婉儀狐疑地問。餘墨心想,秦大川跟周姐的關係很親密?她居然叫他大川,而不是秦大川或小秦。

  「是。」餘墨回應。周婉儀看了眼餘墨,心想大川這麼優秀的青年怎麼會有你這麼個猥瑣的老鄉,她說:「房租…給了你優惠的!」

  「謝謝周姐!」餘墨明白,她其實是想讓自己感謝秦大川。

  秦大川跟周婉儀成為朋友後,見她愛說葷段子,還跟自己拉拉扯扯,便猜測餘墨的難言之隱可能是跟她有段故事,便壞笑著坦白自己是餘墨介紹來的。周婉儀聽後,樂呵呵地給他講了遍餘墨的酒後風波。

  餘墨找秦大川幫忙租房時,秦大川心想,哪有交通方便,房租又不貴的道理?!就跟周姐訴苦,其實是想看看她能不能幫忙。周婉儀看著秦大川帥氣又狡黠的眼睛,懂他的小心思,便把鬼城的閣樓租給了餘墨。

  餘墨搬來後,周婉儀為討秦大川開心,又主動把「付三押二」改成了六個月租金,等於免了押金,又降了房租。秦大川打電話給餘墨講房租調整的事時本想說房東是周婉儀,又沒說,想當面說又一直沒碰面。

  「房租都到期了!」周婉儀叉著腰滿嘴嫌棄,「這個畫家還不死回來!要不是我老鄉,早趕他滾蛋了!」說完,沒看餘墨一眼,扭頭走了。

  周婉儀剛離開不久,花不語回來了。看到餘墨的門敞開著,他就沒去開自己的房門,一幅落魄的樣子走進藝術空間,坐到凳子上傻笑。

  花不語的長髮看上去很久沒洗了,油光鋥亮,鬍渣也更長更黑了。

  餘墨揣測,花不語肯定是在躲周姐,見她走後才上來的。為了讓花不語安下心來,別再一幅萎頓的樣子,便告訴他:「房東已經走了。」

  「我知道,看到她的車停在車庫裡,我就沒上來。」花不語靦腆地捋了捋額頭上的長髮,餘墨揶揄道:「見她車開走了,你又上來了?」

  花不語臉羞紅了臉,靦腆地笑了笑。餘墨一邊把裝好的行李箱立起來,一邊招呼花不語:「桌底下有吃的,你別客氣。」花不語剛想彎腰到桌底下看看有啥吃的,只見周婉儀殺個回馬槍,又出現在餘墨的門口。

  「大畫家,我也看到你的車了!你爸轉帳的房租到期了,你要是還在這住,就趕緊把房租續一下,自己交?還是讓你爸轉帳?」周婉儀說完,一手叉腰一手攔著餘墨的房門,像是怕花不語會耍流氓奪門而出。

  「要不你拿幾幅畫抵房租?」花不語尷尬地紅了臉。在周婉儀眼裡,花不語到底耍起了流氓。其實,花不語內心的態度是十分誠懇的。

  「欣賞不來!我沒受過高等教育,不是文化人!」周姐還在醞釀著說些別的話酸花不語,餘墨卻先尷尬了,這是他在酒後風波里說過的話。

  「周姐,我幫他先交,等他手頭寬裕再還我好了。」餘墨詢問清楚房租的金額,先替花不語交了房租,周婉儀志得意滿地走了。她志得意滿,不是因為收到了她本就該收的租金,而是機智地當場堵到了花不語。


  花不語從餘墨的桌底下掏出一袋方便麵,咔嚓咔嚓地干嚼。

  他倆又開始暢聊,聊畢卡索、聊齊白石、聊蒙娜麗莎的微笑、聊宋徽宗的工筆畫和瘦金體、聊莫高窟、一直聊到斜陽透過窗直射他們臉。

  花不語隨手翻起桌上的筆記本,上面是餘墨的筆記,首頁寫道:

  一場秋雨一場寒,憑欄望遠山。

  秋風百草折,西風斷雁,望山山不言。

  夢魘猙獰難成眠,驚魂三更天。

  夢醒知是客,搖首自嘆,風驟夜正闌。

  讀完,花不語贊道:「兄台好文筆!」嚼完一袋方便麵,花不語順手拿起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半瓶礦泉水一飲而盡,又彎腰到桌底下拿出一袋方便麵咔嚓咔嚓地干嚼。「沒想到,兄台竟是詩人,失敬!」花不語嚼著方便麵說,「我有個朋友,也是詩人。等有空,介紹你們認識!」

  花不語的朋友叫繆論,也就是和他一起跟蹤秦大川到赤烏的瘦子。

  繆論以歷史學者兼作家和詩人自任,是花不語的大學校友。他們在大學社團里相識,因為意氣相投,所以相惺相惜。這幾年,他們結伴在各自的領域裡探究艱苦美學,結伴去川西,結伴乞討,已經情同手足。

  花不語能在赤烏當畫家,主要靠父親花逢春的接濟。他成長在東北的一座重工業小城裡,父母原先都是那座城市裡一家國營鋼廠的職工。

  很久以前,那座重工業小城就是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幾個大工礦企業把城裡的幾乎所有人都聯在了一起,充滿了集體經濟時代特有的溫情。花不語的童年就成長在父親和工友們下班後圍桌而坐的酒香里,就成長在媽媽的工友們,那些他叫姨的女人,也都把他當兒子看待的年代裡。

  花不語讀四年級時,經常聽到父母談起「下崗」兩個字,每當在職工大院裡聽到整戶人家的哭嚎,父母便會憂懼地嘆息,誰誰又下崗了。

  在集體大工業走進虧損僵化的歷史死胡同的年代裡,職工大院裡再也沒有了原先的其樂融融和歡聲笑語。原先充滿人情味的叔叔伯伯和阿姨們也都一個個變得愁眉苦臉,職工大院和整座城市的上空愁雲慘澹。

  他剛讀完四年級,哭嚎聲輪到了自己家。他的父母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地享受完片刻「顧大局、識大體」的讚許,便雙雙下了崗。父親和母親在單位里兢兢業業近二十年卻下了崗,內心深處感到無比悲憤和羞辱。


  那時,花不語還不太懂事,非要買一輛新自行車才肯去上學。

  他的母親很無奈,只得去他的姑姑家借錢,可他的姑姑和姑夫也雙雙下崗停薪,家庭陷入了貧困。母親在回家的路上沒想開,投河自盡了。

  花不語懂事後,痛苦地意識到,在那個絕望的年代,自己非要買一輛新自行車這件事,是壓垮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害死了母親。

  那個年代裡,天是灰色的,人的臉是灰色的,衣服是灰色的,整座城市都是灰色的。整座城市都已不再是原先洋溢著濃濃人情味的城市。

  那時候,花不語仿佛突然間跌落懸崖,瞬間就從充滿人情味的人間,跌落到了冷酷昏暗的地獄,站在地獄裡仰望著滿天霧霾。整座城市都變成了巨大的鬼城,充滿了灰黑色的怨念。像他母親那樣,死在鏽蝕鬼城裡的人不在少數,城市裡的哀樂不絕於耳,路邊的紙錢在黑灰里飄蕩。

  洪水,在人類的記憶中總有著特殊意義,例如諾亞方舟和大禹治水。洪水用它勢不可擋的巨大衝擊蕩滌著舊時代,沖開新紀元的大門!

  那年,松花江流域泛濫的大洪水,在花不語的記憶中,仿佛就是衝垮舊時代的滾滾洪流!那個溫情的時代,在洶湧的洪流里支離破碎。

  花不語的父親花逢春只懂軋鋼,沒有其他技能。花不語的大姨和大姨夫從福建來東北為妹妹送殯,見妹夫一家實在可憐,就借錢給花逢春幫他辦了家小貿易公司,並手把手教花逢春做鋼貿生意。鋼廠領導對花不語母親的事也深感過意不去,便對花逢春的生意給了些關照作為彌補。

  上游有鋼廠關照,下游有大姨一家在南方操持銷路,國家又及時對下崗工人再就業和自主創業給予了寶貴的政策支持。花逢春的生意順風順水,後來越做越大。花不語初中還沒畢業,花逢春就從一名下崗職工,變成了一名胸佩紅花受到政府表彰的創業先鋒和光榮的民營企業家了。

  花不語認為,是母親的死換來了父親的機遇。無論是大姨一家的幫助,還是鋼廠的關照,都是以母親的死作為代價的。花不語讀初三時,花逢春給他娶了個後媽,名叫何菇。花不語聽人說,何菇家境貧寒,是在大棚里種蘑菇和香菇的,所以她才取名何菇。何菇白皙高挑也漂亮,雖然瘦了些,卻不是弱不禁風的那種病態瘦。她的瘦,讓她有種楚楚可憐的氣質。

  何菇原是衛生學校的學生,還沒畢業就被迫斷送了學業。大二那年的國慶節,她的異地戀男友劉仙棣來看她,在宿舍里同居時,被提前返校的室友撞見了。她拉著劉仙棣慌忙地逃離宿舍,惴惴不安地在校外哭了兩天,返校後看到沾著她落紅的床單,正掛在宿舍的走廊里被同學們圍觀。

  何菇連宿舍都沒進,就轉身離開了校園,家也不敢回。在市里徘徊幾天後路過花逢春的貿易公司,進去找了份貨物收發和購銷統計的工作。

  何菇的男友劉仙棣在長春讀書,每次假期回家,都要在她身上釋放雄性荷爾蒙。畢業後,卻沒遵守諾言回來娶她。何菇才在傷心和絕望中負氣嫁給了花逢春,成了花不語的後媽。花不語清晰地記得,何菇穿著紅色嫁衣走進他家時,連一個勉強的笑臉都沒給他,眼神空洞得像尊雕塑。

  那一年,花不語剛走進十五歲,迎來青春的花季。不惑之年的花逢春事業正蓬勃興旺。那一年,比花不語大八九歲的何菇還正值花信年華。

  花逢春很寵溺何菇,越寵溺,花不語就越恨他們。花不語永遠都無法忘記何菇進門後,把他和父母的合影丟進垃圾桶的場景。那天,他悲憤地哭著衝上去打了何菇一巴掌,花逢春回家後兇狠地甩了他幾個耳光。


  跟母親有關的物件,都在那晚徹底消失了。在花不語眼裡,年輕的何菇是入侵者和破壞者,闖入他家奪走了他的父親,讓他無父無母。花不語沒想到母親以死為代價,卻換來一個年輕的女人闖入家裡坐享其成。

  花不語的高中原先是鋼廠子弟學校,離家不遠。讀高中的三年時光,花不語和後媽何菇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何菇本就對前任留下的半大繼子心存某種芥蒂,又想著避繼母年青之嫌,刻意對花不語保持冷漠。

  何菇從不主動跟花不語說話,實在無法避免搭話時,也冷言冷語。

  那時,花不語正是青春萌動的年紀。父愛和母愛的缺失,再加上何菇的冷漠,花不語變得敏感又內斂,心裡隱隱有股恨意。這股恨意,其實在他母親投水時就已悄然萌芽,只是在溫熱的青春里生了根,然後瘋長。

  那時,他像初凝的混凝土,在時代變遷的擠壓和撕裂下成型。父親的那幾個兇狠的耳光,成了凝固在混凝土上的堅硬傷疤,非經一番挫骨的疼痛去打磨,無法消除。這個傷疤,直到幾年後花逢春入獄才消弭。

  那時,冷言冷語的何菇,作為與花不語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又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年輕女人,不可避免地成了花不語幾次春夢裡的主角。花不語偷看過她在衛生間洗澡,還偷看過一次她蹲在便池上小便。

  何菇在冷言冷語中也冷冷地給花不語燒菜做飯。花不語終於把對母親的一片印象和對母親深厚眷念中的一絲渴望,別無選擇地投射到了穿著圍裙燒菜的何菇身上。何菇在花不語心裡不是蘑菇,而是嬌艷欲滴又孕育著邪惡的罌粟花,鮮紅色的罌粟花!血腥又充滿羞恥和罪惡的誘惑。

  讀高二時,花不語在晾衣繩上拿了件何菇的內衣,悸動中想像著她和花逢春過夫妻生活的樣子,釋放了一次雄性荷爾蒙。完事後,花不語的心裡充滿了強烈的羞恥和焦慮,她是爸爸的老婆,無論如何也是媽。這種羞恥和焦慮又讓花不語對何菇滋生出新的怨恨。因為,他在釋放雄性荷爾蒙的瞬間又突然想到了逝去多年的母親,從而更加感到羞恥和痛苦。

  那條沾著花不語體液的內衣,被他裝進書包,上學時丟掉到了路邊的垃圾桶里。幾天後,忐忑不安的花不語不經意間發現,何菇的臉上掛著冷峻和羞紅,正用難懂的眼神盯他。目光相接,他瞬間戰慄,紅了臉。

  戰慄,讓花不語在何菇面前漏了陷。他又羞恥又恐懼,怕她在父親面前說起內衣丟失的事。在之後的日子裡,花不語並沒有察覺到父親對他的神情和言語有什麼異常。這件事,是花不語對何菇唯一感念的事。

  母親在花不語心裡凝結著集體經濟時代的溫情;後媽在他心裡是個劃分時代的象徵,標誌著充滿人情味的時代被丟進了垃圾桶,一個冷酷陌生又帶著誘惑的時代正風起雲湧。他對何菇有著強烈的憎惡,又有著令他羞恥和焦慮的幻想。他對何菇所象徵的風起雲湧的嶄新時代茫然無措!

  花不語大學畢業的第三年,聽聞何菇生下一對龍鳳胎。他認為弟弟、妹妹和後媽又給了父親花逢春一個新的家,而他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留下的餘孽。他的家和他的時代,在母親投河的那天就破碎了。

  花逢春對花不語的接濟時斷時續,斷的原因有時候是想逼花不語回去跟他一起做生意,有時候可能確實也忘記了他在南方還有個畫家兒子。

  花不語對生意不感興趣,也無法原諒自己年少時的不懂事逼死了母親,更無法原諒父親的那幾個耳光。父母在,便是家,母親不在而父親又娶了別的女人,家也就成了別人的家。花不語拿到藝術學士學位後又到杭州一所美術學院進修,然後就活在象牙塔中探索藝術,再沒回過東北。

  嚼完方便麵,花不語回去喝了點酒禦寒,就又繼續埋頭創作。

  少年時代的東北重工業小城,早已衰落不堪,但是那座小城裡的大鋼鐵廠和大煤礦等大工業、大工業時代里的人情味;那個逝去的時代和那個時代里的點點滴滴,卻成了花不語藝術創作的素材和靈感源泉。

  花不語在赤烏一邊創作一邊工作,他的工作是臨摹中外已逝名家的各類名作批量銷售。有人會定期找他收購,價格幾百塊到幾千塊不等。

  對他而言,工作是為了維持肉體生存,對待創作他則苦心孤詣。

  他苦心孤詣地構思著藝術創作,卻沒想過藝術能給他帶來什麼又給他帶來過什麼。或許,他不是沉溺在藝術里,只是沉溺在溫情的記憶里。

  餘墨這邊收拾完行李,站在窗前無聊地吹起口琴。

  公司給他訂了後天,也就是周一的航班。這次去西北出差,下飛機後還要轉火車,而火車會路過他的家鄉寧邊。出差前,餘墨已經向公司申請了年休假,準備順路悄悄地回趟家。所謂悄悄,就是避開親鄰的耳目。

  餘墨不想春節回家,不是害怕春運擁擠,而是怕傷自尊。

  一年又一年,他總是一個人出來,又一個人回去。除了時光在他的臉上刻下一道道年長的痕跡,他卻沒帶回去任何能展現進步的東西,比如停放在家門口的小轎車,或是講著普通話的老婆和孩子。他怕村里人詢問他在城市裡的生活。他小時候成績好,嘴甜,長輩們都喜歡他。他還做不到買幾件體面衣服穿回家誇誇其談,他不知道怎麼面對看著他長大的人。

  隔壁的李颯,今天回來的很早,一回來就趴在床上哭。哭了好一會,才站起來拉上窗簾去洗澡,她雪白的肌膚上青一塊紫一塊。下午,她在一間光線柔和的高雅房間裡,被一個有施虐傾向的熟客折磨了很久。

  李颯癱坐在馬桶上,聽著優美又憂傷的口琴。許久,馬桶里只有幾滴鮮紅色的血液。自從餘墨搬到鬼城,她覺得鬼城沒以前那麼荒涼了。

  她喜歡在餘墨的音樂里洗澡、敷面膜或只是靜靜地聽。她的心裡甚至隱隱生出一種恐懼,生怕哪天餘墨會搬走,她在鬼城的生活會重新陷入到無邊無際的孤獨中。但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只單純留戀他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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