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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07:52:27 作者: 盧硯冰
  人在異性面前卑怯,或是因動了心。洛英給繆論寫小紙條的時候就沒有任何卑怯。繆論回到保安室給洛英打電話時也沒有任何卑怯。洛英很好奇為啥繆論講歷史比她老師講得好?繆論說,他曾經也是大學老師。

  洛英對繆論充滿崇拜,順手把學校布置的論文初稿發給繆論指導。

  粗略地看完洛英的論文《自然經濟穩定性的原因分析》,繆論沒發表任何修改意見,只叫洛英抽個方便的時間,一起去做個調查研究。洛英在電話里驚詫地問:「自然經濟不是早解體了麼?到哪調查研究?」

  「你找個時間,提前通知我,我隨時有空。」繆論很神秘,電話那邊的洛英迫不及待:「繆老師,我明天就有時間,咱們明天就去!」

  次日,繆論找工友頂班,急匆匆地趕到鬼城的地鐵站,洛英正背著雙肩包在那等他。兩人乘地鐵到汽車西站,換乘大巴,往城西南七十公里外的淳廬山趕去。大巴車上,洛英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對繆論究竟要把她帶到哪裡去竟沒有任何狐疑和戒備,她的包里還帶了兩個紅蘋果。

  淳廬山裡有個被村民遺棄的石閭村,花不語曾帶繆論去那裡寫生。

  解放後,淳廬山外通了公路,村民們搬到山外聚居,建設了石閭新村,山裡的舊石閭村被原汁原味地保留下來。舊石閭村最熱鬧的時候是每年的清明節和中元節,山外的老人們會在這兩個節日進山祭掃先人的墳墓。

  經過一個小時車程,兩個人在石閭新村下了車。山頂上,一輪氤氳的紅日把兩個人的臉照得紅紅的。走了沒多遠的山路,洛英背著雙肩包已累得氣喘吁吁,臉上冒起一片汗珠粘著頭髮,腳步也明顯慢了下來。

  洛英的臉在朝霞的照映下比她帶的蘋果還紅,山頂上暄紅的朝霞雖美,卻不是個好兆頭,民諺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為加快趕路,繆論放慢腳步說:「英子,要不我來背包?」洛英擦了擦汗,加快腳步,一鼓作氣追上了繆論,連忙說:「我是學生,您是老師,哪能讓您背包!」

  走了三十分鐘山路,兩人到了舊石閭村。山坳里,遺棄的山村在白天看上去也陰森森的,破舊的門窗像一個個黑黝黝的冥洞。這時候,洛英害怕起來,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難為情地說:「繆老師,牽我吧。」

  繆論用樹枝牽著洛英,走進山村,在村子裡做起了調查研究。

  「山坡下的水田能種稻,那幾個水塘能養魚。」繆論指著被遺棄的紡車又說,「桑樹能養蠶,村里還種著苧麻能織布。自然經濟最大的特點是自給自足!農業與家庭手工業結合,不跟外面貿易也能繁衍生息。」

  洛英早就鬆開了手裡的樹枝,繆論還一直拿在手裡,這根不粗不細的樹枝成了他的教鞭。兩個人還在村子裡找到了雞窩、豬圈、舂米的石臼、手鋸和墨斗、燒土酒的鍋、餵驢的石槽、石匠用的鐵鏨子等。

  「英子,你看,牆上掛的筐和籃子是家前院後的竹子編的,皂莢樹上的皂莢能洗衣服。石匠做石臼和石槽只需去山裡採石,木匠篾匠做桌椅條凳也只需去山裡伐樹砍竹,除鹽和鐵等少數物品需外購,大多數吃的穿的用的都能自己解決,就連生病了,也只需去山裡採集中草藥。」

  洛英不自禁地哼起了姥姥那邊的黃梅戲:「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水來我澆園。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她的聲音很脆也很甜,遺棄的山村頓時有了活力。繆論看看天,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太陽。

  洛英說:「去找個寒窯吧,我看風雨很快就來了。」繆論搖著樹枝不慌不忙地說:「放心!今天多雲,不下雨,還有個地方,敢不敢去?」

  「跟著繆老師,有啥不敢?」洛英好奇地問:「去哪?」繆論把洛英帶到山坡的墳地上,說:「看看墓碑上的姓氏。」那些墓碑上的時間從道光年間延續到解放後,近兩百年的時光,卻只有兩個固定的姓氏。

  「安土重遷!超級穩定!」洛英站在荒村的墓地里都忘了害怕。

  「數墓碑,是費孝通先生的方法。」繆論說,「以前的中國就是由無數個這樣的農村組成的,古代的中國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農村。」

  這場身臨其境的歷史課讓洛英很興奮,繆老師的形象高大起來。

  下山後,兩個人在路邊的小賣鋪里買些了零食,匆忙地爬上了回城市的大巴車。在車上,繆論問:「為啥學歷史教育專業?想當老師?」

  「學歷史不用考高數!」洛英不遮不掩地說,「江東聯大的歷史專業就叫歷史教育專業,我不是想當老師,就想要個文憑。」洛英拿出兩個紅蘋果比了比,把不太紅的給了繆論,自己笑嘻嘻地啃起了鮮紅的。

  自離開講台,繆論好久沒見過這樣單純可愛又調皮的眼神了。

  回到城市,繆論乾脆在保安室里自己動手,把洛英的論文從頭到尾細緻地改了一遍。幾天後,洛英歡喜地給繆論打來電話,說論文得到了學院的表揚,還要刊登在校報上。繆論掛了電話,繼續埋頭撰寫他的史書。

  又過了幾天,洛英拿著刊登她論文的校報來拜訪繆論。盯著繆論身上的保安制服,她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眼前的保安曾是大學老師。

  繆論並不想向誰證明他曾是大學老師。但為了證明自己的學術水準,他從宿舍的破箱子裡翻出幾本學術期刊。洛英一一翻開,赫然看到幾篇繆論的論文,她竊喜不已,心想認識繆老師就再也不用為論文發愁啦!

  往後的日子,洛英經常以去上課為名,偷偷地跑到繆論的保安室聽他講歷史,或請他幫忙改論文,順便給他帶些零食。她喜歡在繆論的保安室里無拘無束,或許她很孤獨吧,她的周圍大多都是干粗活的農民工。

  跟洪流和貴胄相比,洛英喜歡跟繆論相處時的自在。洪流總是表現出對她志在必得的樣子,在她眼裡,洪流的志在必得是對她的蔑視。她聽說過洪家的傳言,知道獨步崗的洪家水系發達,但洪流只是洪家的支流。

  她租住到桂家時,桂胄還是個小孩。面對貴胄,洛英的情緒最複雜,她不知道她對貴胄的憐憫和疼愛,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緣由。

  至於王戰,洛英心有愧疚。她並不討厭王戰這個老同學,但對他這些年異常頑固的一廂情願,卻是既厭煩又同情還很無奈,甚至恐懼。

  王戰讀書時是體育特長生,還是二級運動員。他的目標是跟著洛英的腳步考天津、武漢、西安、成都、瀋陽等幾所體育學院。高三時,洛英因病休學,他選擇復讀一年等洛英。跟洛英一起再讀高三時,他從同學的口中得知洛英想考到北京去,就拼命地訓練,想考北京體育大學,結果欲速則不達,辛苦練了多年體育,卻在高考前受了重傷,斷送了前程。

  王戰的體育特長是被鄰居欺負的結果。王雖是大姓,但在王戰村里卻是小姓,村里只有他爺爺和二爺爺姓王,到他父輩也就五戶人家。五戶人家在村子裡飽受大姓欺負,前面一戶的廁所蓋在他家門口;兩邊鄰居蓋房子侵占他家的滴水地,還不挖陰溝,把水排到他家門口的路上;割麥子時,田兩邊的人家都把鐮刀伸過熵溝,割他家的麥子……

  為找村里人復仇,誰欺負他家他就打誰,王戰從小就苦練拳腳和長跑,還扎紮實實練過幾年武術。到他血氣方剛能打架時,左鄰右舍和前後院鄰居都常年在外務工,幾乎不回家,連院牆上的陰溝洞都封了。由於鄰居們常年在外,逢年過節難得回趟村里,對他家都變得客客氣氣了。

  後來王戰也忘記了仇恨,受益於多年苦練打下的基礎,中考時長跑全縣第一名,短跑全縣第二名,作為體育特長生,考上了重點高中。

  離開赤烏到無錫後,王戰加入了一家安保公司,從事武裝押運工作。

  他在赤烏時,洛英不忍耽誤他青春,坦率地說家人中意洪流,又半真半假地說她喜歡弟弟類型的男生。王戰揣測,她說的弟弟可能是桂胄。

  在王戰眼裡洛英變了,從清純的百合變成了愛攀附的凌霄花。王戰離開赤烏時發誓,要成為大樹,要有高樓大院,讓她去攀附,去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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