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靈魂在後

2024-09-14 07:52:30 作者: 盧硯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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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白山黑水,天寒地凍,霧色矇矓。小興安嶺南麓狹長的河谷平原上一片片殘雪斑駁交錯。河谷南岸的關東鋼廠,高爐上的滾滾白煙凝滯在乾冷的空氣里,懸浮在瘦高的煙囪頂端,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受公司委託,與關東鋼廠談完一項融資合作,餘墨走在鋼廠外坑坑窪窪的碎石路上。與碎石路平行的鐵軌臥在枯草里,一列裝滿煤炭的火車咣當咣當地向廠區緩緩移動。鐵軌邊灰黑的老建築上,有的寫著人民理髮店,有的寫著人民錄像廳,字上的紅漆都脫落了,破碎的玻璃上滿是灰塵。

  馬不停蹄地輾轉到佳木斯時天都黑了,餘墨飢腸轆轆地踏入到佳木斯的夜色里。一番尋尋覓覓後,來到一條飄蕩著燒烤味的巷子。巷子裡密集的燒烤攤上,熱情洋溢的小媳婦們紛紛揮手,招呼餘墨坐自家攤位。

  在一連串熱情的「哥來!哥坐!哥吃啥?」的招徠聲中,餘墨就近走到一家攤上坐了下來,點了幾串五花肉,又要了兩條秋刀魚。在一連串此起彼伏的「哥豪!哥帥!哥慢走!」的送往聲里,餘墨突然很酸楚。

  她們那麼友善,那麼勤勞,那麼純淨!她們的男人彎腰在煙火里忙碌,一開始聽到她們熱情的迎來送往,竟齷齪地聯想到古代的花街柳巷。

  次日,到機場,餘墨拿出手機告訴姚瑤,他要回南方了。到了南方,餘墨打開手機的第一件事,是告訴姚瑤他落地了。餘墨跟李颯還沒發展到出差告知行程的地步,而起和落時給姚瑤發信息,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大巴駛入芙華區的霧月街,從城市邊緣駛入流光溢彩。

  望著金光閃爍的三足烏雕像,餘墨拖著行李在地鐵口徘徊,思忖既然到了霧月街,要不要約李颯喝杯甜品?他猶豫著給李颯打了個電話。

  李颯白天出鏡拍了幾組照片,此時正在酒店做兼職。她赤裸裸地趴著,像叢林裡的一隻雌獸,在前後晃動中,看到了餘墨打來的電話。

  電話鈴聲很尖銳,刺痛著她的神經,遠沒有他的音樂動聽。

  李颯身後的那隻雄獸,看到她的手機屏幕上跳著「心上人」三個字,竟產生出莫名奇妙的快感,撞擊地更加狂野,李颯伸手掛了電話。

  她第三次感到下體,被異物兇猛地戳痛。第一次,是來赤烏的路上跟那個騎紅色摩托車的混蛋;第二次,是走出水廠後身無分文,做第一單有償的性服務時。這是第三次,軀體比第一次痛!靈魂比第二次痛!

  李颯意興闌珊,仿佛跪在玉米地里拔草,又長又寬又堅韌的玉米葉,像無數隻毛糙的手刺撓她的肌膚,戳痛她的臉和背,戳痛她的全身。

  小時候拔草,她只有憋著氣跪著往前爬,在密不透光的玉米杆里忍耐著無處可逃的戳痛爬到盡頭,才能站起來舒展筋骨,呼吸新鮮空氣。

  李颯的心不在焉招來了雄獸的報復。雄獸悄悄起身,故意把她的內褲藏了起來,看著她焦急的樣子,滿臉壞笑。李颯著急走,只好直接套上連體裙披上風衣,收完嫖資,拿著手提包,匆忙地離開了酒店的房間。

  霧月街上火樹銀花,餘墨拉著行李,李颯走在他的身邊,安靜地聽他講著出差見聞。寒風裡,兩個人都有些冷,餘墨覺得寒風枯燥,還好有李颯沁人心脾的體香;李颯覺得寒風陰冷,還好有餘墨溫熱的話語。

  「出差回來,路過霧月街。我考慮了五分鐘,要不要給你打個電話,想來想去還是打給你了。」餘墨裹緊了風衣說,「可打過去,你那邊直接掛斷了,我以為你不會回撥,接到你的電話時,我已經進了地鐵。」

  李颯的臉上泛起紅暈,眼睛裡折射著整座城市的光怪陸離,長長的睫毛閃動著嫵媚和迷茫。她說:「掛斷過後,我考慮了五分鐘,要不要回撥給你,想來想去還是回撥了。好久你都沒接,我以為你不會接了。」

  寒風襲來,從李颯的裙底往上躥。「如果,今天我沒回撥給你,你以後肯定不會再聯繫我了,對吧?」她打個寒顫,對風充滿畏懼,畏懼風會突然掀起她的長裙,暴露她沒穿內褲的裙底,她知道冬款長裙沒那麼輕薄,但她畏懼這城市裡輕薄的冷風。冷風無形,卻有著陰柔的力量。

  「一開始掛斷你電話,你怎麼想的?是不是很生氣?」李颯問。

  「首先,很後悔,然後很自卑。對了,一開始為啥掛我電話?」

  「想試試你會不會再打來,結果還是我不夠矜持。」李颯欣喜又辛酸,早已見慣風月的她,知道男人只會在他在意的人面前才會自卑。

  「對不起,是我卑怯了。」餘墨又懊悔又開心,他知道女孩子只有對自己在意的人才會不顧矜持,降尊紆貴,放下身段,委屈自己。

  李颯很想明知故問地再確認一次,餘墨為啥給她打電話,卻又很害怕他說出來的話不是她要想聽的,就忍著沒問,寧可沉溺在曖昧中。

  「女孩子,很少用颯做名字,這名字誰取的?」

  「聽我爸說,是我爺爺取的,說是取自颯爽英姿五尺槍,我下面還有三個堂妹,分別叫李爽、李英、李姿,合起來就是颯爽英姿!」

  越走夜越深,路上的行人也變得稀少。餘墨一直沒說走,李颯也一直沒說讓他走。他們就這樣在夜色里遊蕩,在曖昧里沒有方向地走著。

  「住你隔壁時,經常聽你吹一種口琴,是口琴嗎?」李颯一直對那件樂器很好奇,她喜歡那樂器的音色,那音色里總是帶著憂鬱和悲傷。

  「喏,這個,布魯斯口琴。」餘墨從口袋裡掏出精緻小巧的十孔口琴,吹奏起《愛爾蘭畫眉》,一對小情侶路過,艷羨地看著他倆。

  李颯握著餘墨的皮箱拉杆,溫柔地觸摸著,仿佛在觸摸他的手。她還沒觸摸過他的手,那只能寫詩,能撥琴弦,能拍出美麗照片的手。


  望著眼前在寒風中凍得顫抖的男子,李颯突然察覺到,他其實很可憐,他獨居在鬼城的閣樓里,沒有親人,沒有女人,他很孤獨。

  李颯湧起一股衝動,想把他帶回自己的公寓,撩起裙子,像在那些嫖客面前一樣,只把自己當作溫熱的屍體,給他快感,給他溫暖。

  她又羞愧,這是對他的褻瀆。他會彈吉他、會攝影、會寫詩、能吹奏優美憂傷的口琴。他是文藝的,高貴的,他不能跟一具屍體交媾!

  在憂鬱的藍調中,李颯心亂如麻,橘色的路燈透著曖昧。餘墨是壓在她心上的人,跟壓在她身上人不同。面對愛情,她比面對嫖客更拘謹。

  在陌上花公寓附近和李颯分開後,餘墨坐地鐵回了鬼城。

  李颯確信,她只是一具屍體。第一次正式約會,竟連內褲都搞丟了!她在流光溢彩里失魂落魄地走走停停,冷風撩撥著她的裙擺。她顫抖著,仿佛是在冰冷的太平間裡,穿在身上的衣服,宛若華美的裹屍布。

  李颯關掉了手機。今晚,她不想再做兼職。

  餘墨回到鬼城,馬三彪的糧油店還沒打烊。亮堂的燈光下,納敏正挺著微隆的肚子,手拿噴霧器往青菜葉子上噴水,給青菜保鮮。馬三彪犯了菸癮正煩躁地踱步。因納敏懷了身孕,馬三彪也不得不再次戒了煙。

  糧油店外傳來一聲:「彪哥!嫂子!」

  納敏見是餘墨,很驚喜:「真好!都來這邊了!」

  馬三彪回到赤烏個把月,納敏打電話說月事沒來。馬三彪對離家前在熱炕上做的事心知肚明,知道納敏是懷了孕。為躲避鄉計生辦兩個月一次的「雙月查」也叫「婦檢」,納敏在家又呆了一個月,也來了赤烏。

  在糧油店裡,餘墨再次建議馬三彪改開飯店。但馬三彪和納敏都對開飯店有些顧慮。開飯店得花錢裝修店面,而生孩子養孩子還要花錢。

  回到到望星樓,餘墨見秦大川和花不語的房門都緊閉著。

  葉長歌教授對花不語的作品很滿意,葉教授取畫次日,花不語把包給麗影的紅包轉交給了餘墨,叫他務必送給那個善良的胖女人。他則拿著剩下的經費去豐富艱苦美學理論、探索艱苦美學實踐去了,至今未歸。

  秦大川坐在房間裡,正對著電腦屏幕埋頭整理一份統計報告。


  天行健酒廠的須老闆回去不久,就成了秦大川的客戶。因為須老闆怎麼看秦大川都像是他年輕時的自己,他想給年輕時的自己一個機會。

  公司有了實質業務,秦大川更忙了。他到酒廠研究近幾年的銷售數據,分析分銷渠道和營銷策略,分析競爭對手……不久前,須老闆還從交通局幫他攬了個統計繞城高速以內主要橋樑和隧道貨車通行量的項目。

  開展項目就得招聘員工,但點金調查公司還養不起員工。聰明的秦大川很快就有了辦法。他拿著項目中標通知書,跑到江東聯合大學請幾個學生幹部吃了頓飯,借交通局的信用做擔保,以薪資後結算的方式招了批做兼職的學生。連交通局預付的項目定金都沒動用,就解決了問題。

  交通局預付的定金是合同總價的5%,秦大川跟學生幹部談的用工總薪酬就是定金的數額,而學生幹部又打了對摺,報給了做兼職的學生。

  秦大川計劃把大學生的單純利用到極致,他把學生們兩個一組分派到各處隧洞橋涵的進出兩端,不光要求他們記錄貨車的通行數量,還要求他們記錄車牌歸屬地,備註車輛型號,並寫明通過的時間。語氣嚴苛地給學生們分派完工作,秦大川連礦泉水都沒捨得給他們每人發一瓶。

  學生們達到指定工位,站在冷颼颼的風裡,想想經學生幹部剋扣後分到手的極低報酬,一經串聯,便都偷跑回了學校。他們坐在溫暖的宿舍里,胡編亂造地填報完了厚厚幾摞數據,上交給了學生幹部。現在,秦大川正在望星樓的最頂層,埋頭整理學生幹部交上來的厚厚的幾摞數據。

  他要把統計報告做到極致,他要比交通局的要求做得更多!除了文字分析外,他還用學生們給的數據製作了表格、柱狀圖、餅狀圖等等。

  秦大川發現,赤烏就像塊磁鐵,吸引著外地貨車。越靠近赤烏的地區柱狀圖越高,越遠離赤烏的地區柱狀圖越低。這是事實,這也是學生們在宿舍里想當然就能得出的簡單模型。但是,實際上的磁場很複雜!

  秦大川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回到了荒原,回到了教室里,他變成了一顆鐵屑,被十幾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暈頭轉向。那十幾塊磁鐵上都刻著血紅色的名字,上海、深圳、天津、南京、廣州……餘墨也變成了一顆鐵屑,荒原上的小夥伴都變成了鐵屑。他們在十幾塊磁鐵的吸引下散開了。秦大川被一團鐵屑裹挾,匯集到一塊磁鐵的周圍,又被吸附到磁鐵表面。磁鐵表面很擁擠,風很大,他在磁鐵的表面搖搖欲墜。

  「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地過每一分鐘……」秦大川的夢被電鈴聲驚醒。難怪夢裡風大,為了保持頭腦清醒,他居然沒關窗戶!

  冷凝在電話里哭著說:「我在運河御蹕街,四十分鐘內你還沒出現,以後也就不用再見面了!」她雖然在哭,語氣卻依舊很冷硬。

  冷凝本想只給秦大川二十分鐘時間,又擔心秦大川趕不到,而她自己又言出必行,或是必須要做出言出必行的樣子,這才改成四十分鐘。

  上個禮拜,冷凝的母親在閩西老家去世了。她的母親從住院到去世,她這個女兒竟毫不知情。家人怕她拔掉母親的管,也不能原諒她當年拔掉父親的管,所以直到母親在病床上咽氣,才給她打電話報喪。

  冷凝剛奔喪回來,若不是有此變故,也不會打秦大川的電話。

  秦大川攥著手機跑出門,只用兩步就跳過手扶樓梯,焦急地等來電梯後鑽了進去,恨不得電梯能飛流直下。走出電梯,秦大川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在曲高揚的歌聲里,氣喘吁吁地跑向地鐵口。來找秦大川回款的曲高揚因收不回欠款,已經失業了,他的歌聲里浸潤著惆悵和彷徨。


  運河御蹕街行人如織。秦大川大聲地喘著粗氣,再撥打冷凝的電話,又變成了無人接聽。在他來的路上,冷凝反悔了。她蹲在水上巴士的碼頭,看著來來往往的船,聽著電話鈴聲,淚潸潸的,就是狠心不接。

  冷凝不堪回首芳菲苑的那一夜。她原以為秦大川該是薄倖盪子那類人,卻沒想到那一夜,竟也是他的初夜。那一夜,她的心情猶如心灰意冷地隨意拿起一瓶陌生的飲料,正準備承受奇怪的味道卻嘗到了清甜。

  原本,她對秦大川的那一點曖昧的星火,在那夜過後暗自熾盛。

  那夜過後,他每打來一次電話,都是一次撩動。她畏懼星火被撩動後會熊熊燃燒,燒了她自己,也燒了秦大川,這才索性把秦大川的手機號碼拉入了黑名單。直到今晚她奔喪回來,才把他從黑名單里解封。

  秦大川在燈火里尋找冷凝。大學時,他不是在教室里上課,就是在圖書館裡用功,畢業後又艱苦創業,雖談過一場短暫的純情戀愛,卻何曾經歷過女人的溫熱。那夜過後,他發覺那場純情戀愛純得不像戀愛。

  冷凝總是冷冰冰的樣子,理性得不近人情,別人不討厭她就不錯了,自然不親近她,越如此她就越冷硬。直到遇見秦大川跟她在城南抱團取暖,秦大川的熱血澎湃,才終於融化了她的冷硬,露出一顆溫熱的女人心。

  「冷店長,你在這!」秦大川出現她左邊,離她三米距離。冷凝聽到秦大川的聲音,掩面哭出了聲。秦大川呆站著手忙腳亂,從來沒有女生在他的面前這樣哭。他自認跟冷凝不算戀人,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你來,就是為了站著看我哭嗎?」秦大川走到冷凝面前七十公分的距離停了下來。「我哭的樣子好看嗎?哭的聲音好聽嗎?」冷凝連續兩個質問把秦大川問得一臉茫然,他只得蹲下來,卻不敢伸手碰她。

  「蹲下來看得更清楚,是嗎?看過了,聽過了,你滾吧!」冷凝說完,踉蹌地站起身想要離開,秦大川下意識地伸出手去阻攔她。冷凝順勢撲到他的懷裡嚎啕大哭,臉用力地往他的臉上貼,不是貼,而是擠壓。

  秦大川的愛情啟蒙都是電影裡的此情此景,此時此刻他才心跳加速地體驗到愛情。芳菲苑的那一夜,他體驗到的是色情。真切地體驗到愛情後,秦大川無師自通,緊緊抱著冷凝,在性體驗過後補上了愛情的體驗。

  在夜色的掩飾下,冷凝抽噎著問:「抱我,是愛我嗎?」

  剛體驗到愛情的秦大川,還沒學會逢場作戲。但是,對於愛字卻又羞於啟齒,於是,他只得如實描述自己的心境,「離職後經常想你,順利的時候想你,不順的時候也想你。」冷凝且喜且悲,哭得更傷心了。

  「那天過後,怎麼不接我的電話了?」因為臉貼著臉,看不到冷凝的眼睛,他才敢當面問。「我想做一場永遠都不會醒的夢,」冷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夢就一定會醒,我怕醒過來,看到彼此傷痕累累。」

  離開御蹕街,兩人去了芳菲苑。初冬的芳菲苑裡芳菲不再,路燈下的花藤無花無葉。冷凝帶秦大川來,是為了順便再次向室友宣示她有老公,想通過她們的口讓房東洪源確信她有老公無疑。畢竟,秦大川只來過一次,她怕被懷疑。秦大川看得出來,跟上次相比,她這次更加心事重重。

  當晚,兩個人簽署了由冷凝起草的《戀愛協議書》,內容如下:


  1、鑑於雙方各有事業,原則上雙方一個月同居一次,同居日期由雙方根據各自作息時間和身體狀況,結合女方生理期,共同確定。非同居日期雙方不得至對方居所或工作地,如需見面,地點和時間由雙方提前約定。

  2、四年後,如果男方創業失敗,女方不得拒絕男方的結婚要求,如拒絕則自拒絕之日起兩年內,無論婚否,均有義務滿足男方生理需要。

  3、四年後,如果男方創業成功,女方不得拒絕男方的分手請求,但男方須支付女方四年總收入的等額現金或等價財物,作為女方的感情安撫費。

  4、如果因同居致女方懷孕,戀愛關係終止,男方須支付女方在三甲醫院終止妊娠手術的費用並按照女方月薪標準支付六個月營養費。如果因上述原因或因違反第1條導致戀愛關係在四年內終止,第2、3條廢止。

  5、四年內,因本協議第1、4條之外的原因終止戀愛關係,主動提出終止戀愛關係的一方須按照對方兩年總收入支付對方感情安撫付費,如一方有確鑿證據證明對方出軌,則視出軌方為主動提出終止戀愛關係的一方。

  6、戀愛期間,雙方經濟獨立,互不干涉對方事業。

  冷凝和秦大川在一式兩份的協議上簽字畫押後才睡到床上,第一次在彼此的生殖器上體驗到極致的快感。第二天起床前,他們在從飄窗照射進來的晨曦里又體驗了一番極致的快感,才各自帶著協議和疲憊分開。

  傍晚,冷凝找到房東洪源,簽了份房屋租賃的補充協議,並在協議里詳細地變更了租金支付的方式和具體事宜,主要內容大致如下:

  1、承租方知悉出租方為離異男士,出租方也知悉承租方已婚;雙方同意以發生性行為作為租金支付的方式,承租方以這種方式支付租金時,有權力要求出租方提供安全衛生的支付環境。

  2、雙方約定以出租方射精為支付完成的標誌,且性行為的範圍僅限陰道性交,不含其他性行為;收租權力不可轉讓不可共享。雙方均不得錄製支付過程中的任何聲像資料,租金支付地點和時間由承租方指定。

  3、雙方認為發生性關係僅是房租支付方式。雙方均將這種支付方式視為秘密,雙方均有保守秘密的義務。鑑於承租方在協議履行中客觀上處於弱勢,出租方同意支付承租方兩年租金的等額現金作為履約保證金。

  第四條是整個協議的前提,談判時候冷凝意志堅定地強調,如果不收取到履約保證金,她就退租搬出去。在冷凝聲淚俱下地談判方式下,洪源想起孤零零在國外讀書的女兒,最終同意支付履約保證金。

  帶著融入城市的渴望,每個活在城市邊緣的人都在追求極致。冷凝理性到極致成了有體溫的機器人;秦大川把智慧和激情發揮到了極致。

  餘墨在公司里把手中的工作做到極致,他越做到極致,越對活在城市邊緣的境遇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繼續甘於平凡,拒絕平庸。

  花不語和繆論把他們的理想和偉大的堅守,把繪畫和寫作做到極致,他們越做到極致,越感覺到他們是在向邊緣沉淪,越沉越深。

  李颯在美容院和健身房裡,把容顏和身材保養到極致,面對鏡頭時把自己的美展現地淋漓盡致。她越做到極致,越覺得自己只剩一副美到極致又空虛到極致的軀殼,並且重複利用美到極致又空虛到極致的軀殼。

  餘墨與姚瑤通信,其實也是在與他自己對話。他從未見過姚瑤這個從少年時代起就在遙遠的地方一直存在的姐姐,也許姚瑤已經就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構建起來的鏡像的自己,他或許是在跟自己聊天或寫信。

  工會發的巧克力很精美,餘墨不吃巧克力,寄給了姚瑤。他知道巧克力作為禮物,在男女之間不單純,有人說巧克力是愛情的象徵。他覺得象徵不象徵無所謂,反正跟姚瑤也曖昧不清。他從沒說過,有一天讓姚瑤來這座城市,也沒說過拒絕的話,他沉溺在曖昧中,以之為上癮的毒藥。

  餘墨的藝術空間狹窄而扭曲,沒鍋沒灶,他把工會發的大米和橄欖油都送給了李颯。米和油是日子,他也知道送米和油給女人不單純。無所謂,反正他跟李颯的關係也曖昧不清。他沉溺在曖昧中,不敢再進一步。

  李颯在公寓裡也不燒飯,但她還是接受了餘墨的米和油。

  米和油在李颯的眼裡,比玫瑰更能象徵愛情。她要好好地先欣賞餘墨這個充滿文藝氣息的高貴靈魂。她暫時還不想讓餘墨的靈魂貯入到她空虛的軀體裡。如果這樣,她的軀體就成了被他的靈魂驅動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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