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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07:52:35 作者: 盧硯冰
  赤烏進入冬天,也便進入了冷雨季。在這座南方的城市,冬天和夏天總是很漫長,仿佛春天和秋天都各只有短暫的一個星期。

  城市暗含躁動,李颯肚子裡的胎兒也像寒冬的城市在躁動,她不知道肚子裡胎兒的父親是誰,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後懷上的孩子。這孩子本不是孽胎,純潔,無辜。但是誕生在李颯的子宮裡,不得不成了孽胎。

  這次,她沒那麼幸運。上次意外懷孕時,在酒後自然流產了。

  醫院裡擠滿了人,李颯獨自走進封閉的房間。醫生是個面色冷峻的老年女醫師,她面無表情地拿著冰冷堅硬的器械伸入李颯的下體。狹小的手術室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醫生冷峻的臉沒有任何波瀾。

  豆大的汗滴從李颯的臉上滾落。這麼大的汗滴,她只有小時候在父親干農活時才見過。李颯吃力地走出手術室,配了些藥,咬咬牙,一瘸一拐地仰頭走出了門診樓,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仰頭的姿態很倔強。

  冷濕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藥味,冷雨中的落葉有幾分悽美。

  淅淅瀝瀝的冷雨,越打在她的臉上,她就越仰著頭,迎著冷雨。

  走出醫院大門,李颯越走越痛。她想起餘墨,內心深處湧出一股濃烈的愧疚感。越有愧疚感,她就越加快腳步邁開步伐,在生撕活剝的痛感中,她的臉上泛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她拿起手機打給餘墨,在接通的一瞬間,她哭著想說對不起,卻又在瞬間發現自己似乎神志不清,忙又改口說:「在忙什麼呢?」

  餘墨在電話里說:「準備拍幾組照片。你哭了?」電話那邊傳來李颯爽朗的笑聲,她說:「沒哭!下雨了,會打濕鏡頭哦。」這是李颯第一次主動給餘墨打電話,餘墨緊張地說:「來做我的攝影模特吧?」

  李颯咀嚼著模特兩個字有些咸澀,是眼淚流到了嘴裡,她說:「你先自己去拍幾組找找感覺,如果確實需要我出鏡,我再來。」

  如果是在社交軟體上用文字交流,餘墨還能多說些話,而在電話里餘墨卻語塞詞窮。電話掛斷後,餘墨看了眼窗外,天色晦暗,冷雨初歇。

  鬼城裡的人氣,從原先的冷冷清清,發展到不溫不火後,到現在都還沒有變得像傷疤那樣喧囂熱鬧。餘墨不知道那些讓傷疤喧囂熱鬧充滿人間煙火氣的人去哪裡了。或許,很多人已經被擠出這座城市了吧!

  金陽報業正組織「金烏杯」攝影大賽,主題是展現赤烏髮展的新變化,餘墨的老領導蕭曉打來電話,鼓勵他參賽。餘墨背著單反包走出藝術空間,想去鬼城附近拍幾組照片試試運氣,順手把花不語包給麗影的紅包也塞在了單反包里,準備拍完照,找個機會交給那個善良的胖女人。

  餘墨在鬼城附近轉悠半天,拍的幾組照片都無法讓他滿意。他想坐地鐵去市區,等到晚上拍夜景。拍夜景需要三腳架,他又不想回去拿。

  天快黑了,毫無所獲的餘墨失望地收起相機,這時候才想起花不語給麗影包的紅包。他猶豫不決,直接跑到足浴店裡送紅包肯定不合適。

  路過足浴店,本就是路人的餘墨還假裝路人。透過玻璃門,他瞥見麗影正坐在沙發上。餘墨有了主意,打算蹲守在足浴店的附近,等到麗影下班走出店門時,再衝上去把紅包塞給她,然後轉身跑掉。

  餘墨在馬三彪的麵館里吃了碗面,又跟曲高揚聊了會天,一直到馬三彪的麵館打了烊,足浴店的粉色燈光還在寒冬的夜色里頑強地亮著。

  他只得站在寒風裡繼續蹲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足浴店。直到鬼城裡沒剩幾扇窗口還亮著燈,麗影才疲倦地從足浴店裡走出來,餘墨躡手躡腳地跟在麗影身後,準備找機會塞紅包。可豫見餐館還亮著燈,他怕被陳淮南或美娥看見,就又跟著麗影走了十幾米,才衝上去把紅包往她手裡一塞,轉身就跑。麗影回頭追了幾步,餘墨鑽進黑暗裡沒了蹤影。他正蹲在一株萬年青的後面躲著麗影,卻見婁文采正大步流星地向麗影這邊走來。

  婁文采偶爾會來接麗影回家。這家足浴店除了足浴按摩,還有刮痧、拔罐等服務項目,有些女人還會些推拿,不然不會被稱為技師。

  婁文采知道在足浴店裡不會發生那種事,他擔心麗影會被某個常來光顧她的客人帶到外面去,在店外會發生什麼事,不好說。剛到麗影身邊,婁文采搶過紅包瞅了瞅,甩手就給了她一耳光。黑暗裡的餘墨聽到響亮的巴掌聲,心一顫,不用想也知道,厄運已降臨到捂臉大哭的麗影身上。

  「婊子!」婁文采猛地一拳把麗影打倒在地,跺腳哀嚎,「你個千人肏萬人戳的賤貨爛貨!」他弓著腰邊打邊問,「跟誰出去睡了?」

  「沒有!」麗影哭得呼天搶地,「真沒有,從來沒有!」清脆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她的話,她的哭聲由沙啞變得尖銳,很快就哭不出聲了。

  躲在昏暗裡的餘墨把手摁在冷冰冰的地上狠銼。此時,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出現。他若是出現在婁文采面前,恐怕麗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不出去跟人睡,誰給你紅包?」婁文采歇斯底里,「你還有臉說從沒出去跟人睡?你個賤貨,不就是被我帶出去睡,才跟的我嗎?」

  準備打烊的陳淮南和美娥聽到動靜,很害怕。兩口子躲在玻璃門裡,觀察了一番,確信只是一個男人在打一個女人,才出來勸架。陳淮南跑過去拉開了氣喘吁吁的婁文采,美娥跑過去拉開了滿臉都是血的麗影。

  餘墨痛心地暗暗走開了,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他不敢繼續看下去,也不忍繼續往下想。他知道,善良的胖女人回去肯定還會挨打。

  回到藝術空間,花不語也在,餘墨把麗影挨揍的事告訴了他。

  喝了半瓶酒的花不語氣得發抖,非要出去揍婁文采一頓。餘墨只得撒謊說自己離開時,麗影和婁文采已經回家了。花不語忽然嚎啕大哭。

  花不語曾對餘墨說,所謂人生,不過是子宮到墳墓的區間。面對苦厄,人們去求解、思考、追問、抒發喜怒哀樂、排遣愁苦和恐懼,這就是哲學和藝術。餘墨不懂花不語的眼淚,藝術家和瘋子的世界都讓人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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