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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07:53:00 作者: 盧硯冰
  城市浸泡在冷雨里,行色匆匆的人,發梢也濕濕的。

  加完班的餘墨走進地鐵,照例取了份免費贈閱的金陽新聞報,準備坐在地鐵上打發時間。他在報紙上讀到一篇報導,內容大致如下:

  金烏集團創始人金圭旭的兒子金鑫在雲裳酒店涉嫌一樁強姦案,接到報警後,警方及時趕到現場。警方透露,受害人在年前有疑似賣春的案底,到底是一樁強姦案,還是未談妥嫖資的糾紛,警方還在深度調查中。

  截止下午收盤,金烏集團的市值已縮水四成。另據報導,有知情人士透露案件是一樁因商業競爭引發的栽贓陷害,目前案情撲朔迷離。

  又是刺青讓餘墨認出報紙上站在案發現場的女人是李颯。他也感覺案情撲朔迷離,李颯怎麼會報警呢?餘墨也涉嫌過強姦案,曉得根據刑法的規定,強姦罪是指違背婦女的意志,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行與婦女發生關係的行為。若不是麗影善良,他當初很難自證清白。而他後來在足浴店裡真的強迫過麗影,如果麗影選擇報警,她也很難拿出證據。

  警方要求李颯證明自己遭受了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而攝影師則狡辯他並沒有違背李颯的意志。事發時,只有李颯和攝影師兩個人在現場,不存在其他目擊證人,案情變成了李颯和攝影師各說各話的羅生門。

  今天的報紙還刊登了另外一則重大新聞,金陽鋼廠搬遷後遺留下來的工業廢墟終於被拆除了!赤烏的城市建設又取得了新的重要里程碑!

  在淒涼的冷雨中,在響徹天空的爆破聲中,掩埋著大工業鏽蝕軀體的廢墟絕大部分都被拆了。報紙上的照片記錄著高爐倒塌的震撼瞬間。

  那個生於斯,長於斯,夢想當鋼鐵廠工人的韋老闆,那個禿頂戴著金絲眼鏡的韋老闆,也就是廢墟守護隊的總指揮,由於在協調和驅散守護隊的過程中做出了突出的重要貢獻,避免了「群體性事件」發生,因此在後續的土地招標拍賣中,最終獲得了廢墟這片土地的開發使用權。

  韋老闆承諾,他是保護性購地,目的是保護廢墟,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守護隊安心解散。在他領導的抗爭和他的承諾下,廢墟的一小部分確實得以保留。他會在保留的那一小片廢墟上建設一條商業街。他會在商業街里留下兩間未拆除的職工宿舍,當做展現赤烏工業化歷程的微型展覽館。

  他會在廢墟被拆除後的大部分空闊土地上,修建一片如同鬼城的墳墓,等待著抗爭隊伍里那些熱血澎湃的青年變成行屍走肉,點亮鬼城。

  在爆破高爐的瞬間,花不語和無數攝影師、畫家、搖滾青年意識到韋老闆是騙子,抗爭和解散都是他導演的戲。花不語精神狀態很不好。

  城銅冠山上霧氣繚繞,鬼城裡冷雨滴滴答答。從廢墟搬回鬼城的花不語垂頭喪氣地在秦大川的房間裡取暖,秦大川的房間有空調。

  「花老師!」秦大川問,「你的畫怎麼賣?」他想買幾幅畫。

  已經跟秦大川成為朋友的交通局科員小寇,在點金市場調查公司看到花不語的那幾幅被秦大川戳上美術大家印章的畫時表示欣賞。秦大川又自吹自擂把自己吹噓成了美術大家的好朋友,小寇都沒聽出任何破綻。

  他答應小寇,找美術家大畫兩幅作品贈他收藏,還收了小寇一些錢,說是給美術家送件像樣的禮物,還說這些錢跟畫比起來不足掛齒!

  「你要買畫?」花不語有點羞澀,「別說買,拿幾幅去唄!」

  秦大川知道花不語說的是批量臨摹的畫,他鄭重其事地說:「我說的是你創作的畫。」花不語一時語噎,那些畫,從來沒人出價買過。

  秦大川不想藝術家談錢,也不知出多少錢,但他知道那些畫都是花不語的心血和情感,不好估值。花不語也不想跟商人談藝術,他知道在商人眼裡沒有藝術,只有成本和收益。花不語很為難,秦大川也很為難。

  「這樣吧!兩幅畫,不提錢。」秦大川提議,「我有輛麵包車送給你,麵包車很寬敞,能裝很多東西,你可以開著寫生。」花不語默許了。

  秦大川用小寇給的錢,到須老闆那裡半買半要地弄來一輛二手麵包車,把車上的保健酒廣告清理乾淨,在花不語那裡換了兩幅畫,蓋上私自偽刻的印章後送給了小寇。小寇得到畫,轉手就拿去行賄局領導洪淵了。

  在秦大川的積極慫恿下,須老闆在地方電視台的廣告上投入大筆資金,重新設計廣告詞,進行大面積廣告轟炸。他對須老闆說,謊言說了一萬遍,就是真理。但是,謊言說了一萬遍,也不是真理!因強姦案鬧得滿城風雨的攝影師金鑫,也就是金烏集團的大少爺,最終還是被送進了監獄。

  案發後,被拘留的攝影師很有法律意識,不斷地對警察強調疑罪從無,他不能被無限期拘押。但警察始終沒放他回去,年少時就留學國外的金鑫也許還不知道,把他稱為「嫌疑人」,本身就是對他疑罪從無!

  冷雨季里,在李颯艱難舉證時,恰逢國家開展淨網行動。

  金鑫的上百段與不同女性的不雅視頻,已經以成人片的形式像腫瘤一樣擴散很久了。警察早就在緊鑼密鼓地尋找馬賽克背後的男主角。

  金鑫被拘期間,警察在他的硬碟里找到了幾百段不雅視頻,與網絡上瘋傳的視頻比對無誤後,以涉嫌傳播淫穢色情罪將其正式拘捕。

  金鑫只把女性自願的視頻傳到了網上,半自願和非自願的沒上傳。

  受雲裳酒店新發強姦案提醒,警察認真地分析了不雅視頻拍攝環境的蛛絲馬跡,發現雲裳酒店很像是其中幾段視頻的拍攝現場。雲裳酒店是金烏集團投資運營的高端酒店,1919套房是金鑫的「御用」套房。

  警察來到雲裳酒店仔細搜索,在1919套房裡找到了攝像頭,在攝像頭內置存儲器記錄的視頻里,發現了李颯激烈反抗的片段。案發現場的視頻無可辯駁地證明金鑫講了假話,他當時確實違背了李颯的意志。

  金鑫因傳播淫穢色情罪和強姦罪,被判了重刑進了監獄。他的上百段不雅視頻的截圖像燃爆的核彈,席捲了無數台移動網際網路的終端。

  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探究,警方如何甄別上百段不雅視頻里金鑫違背了誰的意志又沒違背誰的意志。經過討論,人們給出了聽聲鑑別法。視頻里的女人喊要的,就不違背她的意志;喊不要的,就違背了她的意志。


  整個赤烏在滿城風雨里迎來空前的輿論狂歡,人們藉助強姦案宣洩各自的情緒。面對不請自來的新時代,人們情不情願都得接受。強姦案的取證問題在傳播發酵中經過激烈討論,竟演變成了面對不請自來的新時代需要以怎樣的態度去面對的哲學探討,整座城市的人幾乎都參與其中。

  新時代總是不請自來,新時代總是撲面而來,沒人能夠躲避。

  面對撲面而來的時代,該反抗還是該順從?該掙扎還是該享受?新時代總是不請自來,到底是時代在強姦人們,還是人們在迎合時代?

  經過激烈的探討和辯論,大家終於得出了一致結論!

  人們和時代的關係,其實就是一場被「未來」強迫逼婚的婚後戀愛!體驗到快感,就是美滿的婚姻;體驗到折磨,就是婚內強姦;若快感夾雜著折磨,則是虐戀。而離婚或不結婚的人,是被時代唾棄的棄子。這場思辨的結論讓周婉儀哭笑不得,她跟桂陽算是結了婚,也算沒結婚。

  如果用婚姻來比喻人和時代的關係,那周婉儀只是行走在時代邊緣,勉強與時代拼湊在了一起。她寄生在桂家,既體驗到了無性婚姻和無尊嚴的摧殘折磨,也體驗到了寄生在財富上的快感。她暗自得意,等她走出寄生的桂家和形式上的婚姻時,她反而是時代的驕子,絕不是棄子!

  在整座赤烏幾乎全民參與的思辨中,已經沒人有興趣知道當初報警的受害者是誰。金烏集團的少爺金鑫成了強姦犯才是新聞!至於他強姦的是模特還是酒店服務員不重要。甚至鬧得滿城風雨卻孤零零的強姦案也已經變得不再重要!金烏集團的少爺金鑫主演了上百段不雅視頻才震撼!

  在信息爆炸的時代,在炮火連天的資訊里,李颯註定是被強大氣流蹦到路邊的餘燼。電商平台上的商家和西子維納斯公司都還不知道,是他們的模特李颯點燃了這場輿論狂歡的核彈。狂歡過後,人們開始關心金鑫背後的上市公司金烏集團,還有金烏集團應對輿情危機的公關策略。

  整個金烏集團都被社會拿著放大鏡審視,經不起審視的資產負債表無法阻擋公司股價崩盤,粉飾的現金流量表和利潤表無法對公司的財務狀況自圓其說。在信息爆炸的時代里,金烏集團陷入到巨大的輿論危機中。

  就連兩千公里外的姚瑤,都找餘墨聊金烏集團和金鑫的話題。

  金烏集團的債券已無人問津,到期的匯票被要求承兌,銀行收回授信並要求償還貸款,滿城風雨的強姦案最終搞垮了這家明星企業。金烏集團重資參股的天行健酒廠也受到輿論牽連,危若累卵,不斷被爆出虛假宣傳,不得不在口誅筆伐中停產,連點金市場調查公司的諮詢費都無力支付!

  在天行健酒廠轟然崩塌的咔咔骨碎聲中,秦大川只剩下不固定的幾個小客戶零星的問卷業務。他組織兼職人群給網店刷單、給外賣店鋪刷點評、給酒店寫住宿體驗,賺取微薄的酬勞,艱難地維持著公司的存續。

  滿城風雨里,秦大川痛苦地認為到吃周婉儀軟飯的時候了。他打電話聯繫周婉儀,說公司的經營遇到困難,到了關門的邊緣。周婉儀直接告訴秦大川,借她的錢不用還了。秦大川說他不想賴掉這筆錢,問周婉儀能不能借她幾個房間,讓他當個二房東,緩解下經濟壓力。秦大川所說的借幾個房間當二房東,就是變相找周婉儀要錢,說白了就是截留她的租金。

  截留租金,正是周婉儀堅持不懈操作了十幾年的攢錢手段。

  起初,桂陽為方便拿錢享受人生,合法媳婦柳月再次入獄時,柳家老房拆遷時賠的幾套房,都被桂陽整租給了房產代理公司。幾套房的租金由房產代理公司定期結算給桂陽,不經過周婉儀和桂霖老兩口的手。


  小商販出身的周婉儀,到公婆那裡念叨整租不划算,得收回來分租,桂霖老兩口深知桂陽的秉性,清楚租金到他的手裡,都被揮霍了。

  在公婆支持下,周婉儀收回整租出去的房產,又請來裝修公司做隔擋,分出許多單間,通過房產中介分租出去。起初,周婉儀把收回的房租全部上交給公婆,此舉深得公婆讚許,也穩固了她作為桂家兒媳的地位。

  可是沒過幾年,當桂陽對周婉儀失去新鮮感,就連桂霖老兩口的態度也微妙起來時,周婉儀一邊不動聲色地盡心盡力扮演好桂家兒媳的角色,一邊憂心忡忡地擔心有一天被驅逐,謹小慎微地過起寄生的日子。

  那時周婉儀只能加倍孝敬婆婆照顧公公,對貴胄更加無微不至。

  後來,周婉儀說服嘗到租金甜頭的公婆把市中心的老房賣掉,加上公公桂霖的工傷賠償金,又在新城區購入多套房產,分租出去。桂霖在興奮之餘喝了點酒,不小心透露,桂家還有大筆錢存在銀行吃利息。

  周婉儀知道桂家原本的幾套房子,是柳家老房拆遷的產物。她很好奇,公公婆婆兩個老工人,沒有貪污受賄的機會,怎麼會有大筆財產躺在銀行吃利息?就算公公桂霖因工傷致殘,也不可能獲得那麼多賠償金。

  再後來,桂陽徹底對周婉儀沒了性趣,碰都不再碰她,公婆的態度也徹底變得反覆無常時,她不得不著手解決被掃地出門的退路問題。

  周婉儀持家有道,在沒有限購政策,房價也不高的年代裡,她說服公婆用家裡來源不明的大筆現金,又購入多套房產,分租出去,以租養貸。

  越盡心地操持桂家,周婉儀就越不甘心,越覺得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也就越努力積攢財富留作退路。她把小商販技能發揮地淋漓盡致,不再把租金全額上交公婆。每個房間每個月她都截留部分租金積攢起來。

  赤烏這些年發展迅猛,房租水漲船高,周婉儀已經攢下不少錢。

  她有個台帳,用小區名稱加上單元號和門牌號給每套房產都編了碼,並詳細地標記好每個房間的應收租金和應收日期。她很精明,只在台帳上記錄每個房間應該上交的租金,截留的部分用藍筆留暗號,打算截留五百就畫個圈、一千就打個叉、三百就點三個點。暗號代表的數目,加上台帳上公開寫明的應該上交的金額,就是她要找租客實收的租金。

  比如房間租金是三千五,她要截留七百,就在台帳上記錄房租兩千八,然後在後面畫個圈,在圈裡點兩點。周婉儀怕留破綻,經常換不同顏色的筆在暗號周邊補畫迷惑符號。桂霖老兩口和桂陽,見滿本子勾勾叉叉圈圈點點又花花綠綠的,都以為是周婉儀盤點時記錄的已收和未收情況。

  婆婆要照顧殘疾的公公,兩個老工人也不懂財經,桂陽又是個只顧風花雪月不管油鹽醬醋的主,再加上周婉儀不露任何私心,家裡的收支又都是動態的流水帳,家庭收入也寬裕,誰都沒發現她記錄本上的秘密。

  周婉儀在房產租售公司平台上發布招租信息,私下裡教唆業務員繞過平台直接把房子租給租客,節省的中介費由她和業務員分掉。秦大川在俱歡顏房產公司工作時,幫周婉儀操作過很多次繞過公司平台的業務。

  繞過平台節省的中介費,大部分進了秦大川口袋,周婉儀只拿小部分,因為跟截留的租金相比,節省的中介費畢竟很有限。周婉儀也樂意讓業務員們拿大頭,她拿小頭,這樣業務員們才能心甘情願配合她的操作。

  秦大川還不知道桂家也已滿城風雨了!桂陽在家搞保姆,已經不避周婉儀的耳目。秦大川打電話來「借房」,周婉儀偷偷躲進房間,悄悄地跟秦大川通話時,保姆見她神色異常,也悄悄地跟到了她的房門外。

  小商販出身的周婉儀嗓門大,雖然壓低了聲音,還是被保姆聽出來她跟電話里的人膩膩歪歪,關係不一般,可能是她在外養的情人。而且保姆還聽出來電話里的人叫大川。保姆笑了,笑得很開心,也很安靜。

  南方女人比北方女人更有心機,茶藝師出身的保姆自帶恬靜和溫婉,又有察言觀色的職業習慣,加上周婉儀的襯托,非常討桂陽喜歡。

  春節期間,周婉儀撞破桂陽和保姆的姦情時,以為桂陽不過是跟當年她進門時一樣,想在保姆的身上過一把新鮮女人的癮,過完癮就會把保姆掃地出門,不再在她眼前嘔心她了。雖然她確實嘔心,也不得不嘔心。

  如果她不嘔心,反而會讓公公婆婆起疑。反正也是真嘔心,不用分地那麼清。周婉儀嘔心歸嘔心,但只能忍氣吞聲,等男人桂陽玩膩玩夠。

  可是,周婉儀最近打探到,保姆沒進門時就是桂陽的情人,保姆在丈夫死後離開婆家,回廣西娘家學了茶藝,又來赤烏做的茶藝師。桂陽常去她上班的「桂舍」茶館喝茶,捨得給她小費,兩人就好上了。這也做實了周婉儀的猜想,茶藝師放下工作,跟桂陽回家做保姆,絕不單純。

  更讓她惶恐的是,桂陽把茶藝師帶回家,說明他動了真心。

  周婉儀清楚,桂陽在外無論跟茶藝師怎樣,都算拈花惹草,而帶回家就是給她釋放信號,她這隻老螳螂的背後還有隻美麗的黃雀,叫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和斤兩!這隻黃雀讓她嘔心,卻也提醒她別忘攢錢的初心。

  這兩年,為迎接寰球博覽會,赤烏進行了舊城改造,桂家位於獨步崗的小樓被拆後,又獲賠了幾套房,周婉儀又多了不少能截留租金的房間,無兒無女又沒了青春的她,忍辱負重,不漏聲色地積攢著財富。

  作為北方女人,本就剛烈的周婉儀,完全放棄了低三下四繼續寄生下去的幻想,學會了收斂戾氣,甚至還偶爾在公婆面前流露出可憐相。

  即使忍辱負重,她也還是願意幫秦大川,她沒讓秦大川做她手底下的二房東,直接到公婆那裡拿了筆錢,準備送給秦大川解燃眉之急。

  這些年,周婉儀名正言順地花著桂家的錢,攢著自己的錢。她攢財富不是躺在銀行不動,她偷買了兩套房產在自己名下,也有租金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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