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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無春入夏

2024-09-14 07:53:04 作者: 盧硯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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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烏沒有春天,冷雨過後剛放晴,便入了夏。

  百花爭艷的季節,赤烏陸續迎來寰球博覽會的貴賓。一些應邀出席開幕式的外國政要,已經提前到來,正在赤烏參觀工廠或訪問學校。

  餘墨在無錫辦完差事,趕到汽車站,買好回赤烏的車票。剛進候車廳,就聽到廣播在通知:「前往赤烏的旅客朋友們注意了!前往赤烏的旅客朋友們注意了!請到五號門,單獨排隊過安檢,謝謝配合!」前往赤烏的乘客紛紛聚集到五號門,安檢人員仔細地檢查了他們的行李和身份證。

  大巴車駛到省界收費站,再次被安檢人員登車逐一檢查。進入到赤烏相鄰的城市時又被安檢人員叫停,登車檢查。快到中午,大巴車才駛出赤烏繞城高速,排隊進城。隊伍很長,幾個武警正挨個檢查進城車輛。

  回到鬼城,已過晌午,路過豫見餐館,餘墨看到陳淮南的兒子陳金陽正趴在餐桌上寫作業;路過千里馬麵館,又見曲高揚正輔導馬詩嘉和馬詩緗寫作業。寰球博覽會期間,赤烏的所有學校統一放假。馬三彪此時正在赤烏中醫院陪護納敏,去年秋天懷胎的納敏,將在這個夏天臨產。

  回到望星樓頂,繆論和花不語也在。繆論工作的機械廠,因寰球博覽會也放了假。博覽會期間,花不語不能開車四處遊蕩。本想離開赤烏去外地寫生的花不語,因後媽何菇要來,正跟繆論商議怎麼接待何菇。

  花不語的所謂商議不過是消遣,他有自己的設想。他設想把後媽關到房間裡綁起來,以她的身體為畫板,畫幾幅告別過往的畫。繆論幾個都勸花不語別胡說胡來,胡思亂想,花不語用平靜面孔遮擋著狂躁的心。

  清瘦的繆論神情落魄,不停抱怨整座城市如臨大敵的緊張氣氛。

  而今繆論也變清貧了。他花光積蓄,出版了他探索艱苦美學苦心孤詣寫的詩集《站在時代邊緣》。印了幾百套,寄給一些給親朋好友,還有以前當老師時教過的學生,又發了一些給工友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做噩夢,醒了很美好,但做美夢,醒了很難受。繆論的詩集並沒有跟他的時代撞出任何浪花,連一絲漣漪都沒有。繆論很失落,就像他古代的那些落魄的詩家前輩們,滿懷豪情地入了世,又心灰意冷地想要進山。

  繆論自己家裡就有就一片山,只是他想進山,卻回不去。

  雖然失望,繆論卻還沒心灰意冷。他還有史學專著和長篇小說沒完成,他不斷寬慰自己,汪國真之後沒人讀詩了,或許世人已讀不懂詩!

  藝術作品顯露價值,需要時間。餘墨舉梵谷和莫奈的例子來安慰繆論。花不語一直在詭異地冷笑。他渴望後媽何菇早點來,最好明天就來!

  花不語比梵谷和莫奈幸運,他的那組被葉長歌教授送到國外參展的作品頗受北美藝術圈推崇,還榮獲了北美藝術家協會頒發的獎章。國內收藏圈暫時還沒興趣對花不語的作品報價,因為他還沒有作品流入收藏圈。

  但無論如何,在狹窄的美術圈裡,花不語終於不再默默無聞。

  作品在國際上獲獎,對花不語來說,是他藝術生涯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大事件。他引誘何菇過來,是想舉行個儀式跟過往做了斷!但花不語獲獎的畫只是他藝術主題外的作品,逝去的集體大工業和童年時代的溫情才是他的作品主題。繆論曾說,花不語一直用畫筆為那個時代招魂。

  聽說花不語的後媽何菇要來,秦大川立馬揣測起她的意圖,心想她無非是想拿到花不語與花逢春脫離父子關係的書面聲明,和花不語自願放棄遺產的書面承諾。秦大川的猜測,也正是花不語引誘何菇的幌子。

  秦大川忙研究一番法律,莊嚴宣告,愚蠢的何菇不懂法律!

  父母和子女的關係只能伴隨一方的死亡而終止,任何斷絕父母和子女關係的聲明都沒有法律依據。況且,只有從被繼承人死亡時開始,其遺留的財產才能算作遺產,也才能在法律上產生繼承與放棄繼承的問題。

  花氏父子還活著,怎麼斷絕父子關係?哪有遺產?經過秦大川的交底,餘墨和繆論都不再關心何菇要來的事。花不語哪管什麼法律,他的心愿就是把後媽儘快引誘過來完成儀式。後果之類的,他還沒時間去考慮。

  博覽會期間,放假的餘墨和繆論,職業畫家花不語,創業青年秦大川也在望星樓開會。秦大川先對點金市場調查公司的前景表示樂觀,緊接著便向花不語、餘墨和繆論三人發出了邀請他們參資入股的熱情倡議。

  繆論、花不語和餘墨三個無產者,聽完秦大川的倡議很尷尬,都以為秦大川在開玩笑。其實,秦大川的態度很誠懇,心想哪怕能從他們這募集到一丁點資金,也是開心的事。點金市場調查公司已經步履維艱。

  開完會,花不語想到餘墨的照片獲獎時請大家吃過火鍋,覺得自己這次獲獎也要有所表示。雖然他這次獲獎,只有獎章而沒有獎金。

  「難得聚在一起,我請客,一起吃頓飯!」花不語不敢提請客是為慶祝作品在國際上獲獎,怕繆論難過,他還在詩集出版後的失落中。

  秦大川失望地跟著幾個文藝青年下瞭望星樓,走出水月華庭。

  餘墨把他們帶到了豫見餐館,陳金陽看到餘墨,還能想起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叔叔,開心地叫起來:「餘墨叔叔!」陳金陽長高了,皮膚也變得黑黝黝的,比在夕陽灣時強壯很多,舉手投足間有股鄉野的土氣。

  「這頓飯,不好做呀!」陳淮南咧嘴嘿嘿笑,「寰球博覽會!為了維護社會治安,煤氣罐都被收走了,說是等博覽會結束再給送回來!」

  「不是還有電磁爐嗎?」美娥不想錯過生意,忙提醒陳淮南。

  陳淮南很猶豫,作為廚師,菜就是他的作品。他擔心電磁爐火力不足,影響菜品的口感,稍微猶豫一下,還是到後廚用電磁爐燒菜去了。

  「小伙子,啥時回來的?」餘墨逗著陳金陽,小傢伙卻站起來指了指旁邊的花不語,大笑說:「哈哈,他頭髮好長,跟老娘們一樣!」


  怕陳金陽說話沒輕重,美娥趕忙回答:「放寒假就來了!為了給他安排上學的事,真是啥辦法都用盡了!」她紅著眼圈,滿臉悲楚。

  「媽,我不想在赤烏上學,我還是想回俺老家去上學!」陳金陽有些認真又有些膽怯地說,「在家上學,有人跟我玩!」他撅著嘴。

  美娥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打了陳金陽一耳光。陳金陽沒想到自己的話會讓媽媽這麼生氣,驚恐中「哇」一聲哭了起來。餘墨趕忙彎下腰給陳金陽擦眼淚,美娥也抹起眼淚,恨鐵不成鋼地說:「光知道玩!」

  美娥痛心不已。不久前才發生的那件讓她痛心不已的事,跟陳淮南的大徹大悟有關。年前她說陳淮南拿回假香料的那天,陳淮南嘗了嘗馬三彪給他的香料,憑藉多年掌勺經驗。他確信,那是一包純淨的胡椒粉。

  男兒膝下有黃金,而他從最信任的兄弟那裡只跪來一包胡椒粉!

  那一刻,陳淮南的一切美好信仰瞬間崩塌。那一刻,他比猛然發現自己在人群中原來是個無毛會說話的猴子還錯亂。他錯亂了,稀里糊塗地就頓悟了人間,大徹大悟!他沒去質問馬三彪,既已頓悟,便無須再問。

  他大徹大悟後,首先跟馬三彪有了強烈的攀比心。馬三彪花錢讓馬詩嘉和馬詩緗讀私立學校,他就認定非得想辦法讓陳金陽上公立學校才能壓馬三彪一頭。這想法造成的後果,就是讓美娥痛心不已的故事。此時美娥還不願回想那慘烈的故事,後來陳金陽出走時,她才又痛苦回眸。

  花不語本想飯後再請餘墨幾個去洗腳,順便告訴麗影作品獲獎的事。但正當寰球博覽會期間,傷風敗俗的足浴店,被責令歇業了。餘墨簡略講了些婁文采生病後怕花錢,偷偷地跑到河邊吞服安眠藥自殺,還給麗影留了筆錢的事。花不語傷感地說:「有機會,再去看看麗姐吧!」

  花不語剛說完,傳來一聲巨響,皖北地鍋雞的店面里冒出一股濃煙,繆論忙跑去撲火,秦大川喊:「快回來!你不怕二次爆炸?」繆論已經義無反顧沖了過去,他很擔心濃煙里的洛英。美娥和陳淮南揪心地看著濃煙,暗暗嘀咕,寰球博覽會期間發生這種事,洛平川和安巧要倒霉了。

  繆論衝到皖北地鍋雞,店裡一切正常,洛英也毫髮無損。

  洛英說卡式爐氣罐發生爆燃,有鍋台擋著,沒傷到人。安巧見繆論和洛英如同劫後餘生似的,相互間舉止近了些,心裡怏怏不樂,暗暗思忖洛英什麼時候在社會上認識了這麼個寒酸瘦削的青年,越想越窩火。

  還沒等安巧和洛平川的情緒穩定下來,就來了警車。幾個警察確認現場已經安全無虞,便把洛平川和安巧帶到警車上,鳴著警笛開走了。

  「嗚——」洛英嚇得直哭,父母都被警車帶走了,她瞬間感到很害怕,無助地靠在繆論的肩膀上哭,「繆老師,怎麼辦呀!嗚嗚——」

  繆論沒了吃飯的心思,不停地安慰洛英,提醒她:「你家不是認識一個姓洪的警察嗎?趕緊讓他給打聲招呼。」洛英不哭了,卻不說話。

  自上次因弄丟紅手繩吵了架,他倆沒再聯繫過。繆論陪洛英等到晚上,也沒見安巧和洛平川回來。在繆論的慫恿下,洛英不安地拿出手機給洪流發去求助信息。許久後,洪流回覆:「博覽會期間,不好辦。」


  她哪會知道,洪流收到求助時,挪著步走走停停,興奮了許久才動用洪家的關係打了招呼,內容是先把安巧放出來,洛平川一定不能放!

  洪流很厭惡和痛恨洛平川,在追求洛英這件事情上,洛平川從來沒有表態支持過他,但安巧對他一直很中意。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打招呼先把安巧放出來。他猜測,安巧出來後必會向洛英施壓,鼓動她做點。

  洪流給洛英打來電話,說費了好大勁,只能先放一個出來。還說寰球博覽會期間穩定壓倒一切,有關部門要調查洛平川,搞清楚他是不是因為對社會不滿,故意在博覽會期間尋釁滋事,若查出點問題,很麻煩!

  得知安巧已經在回來的路上,繆論不方便再繼續逗留,怕被安巧看見問東問西,便先去了花不語的住處。留下洛英一個人默默垂淚。

  果然,安巧一進門,就立刻讓洛英聯繫洪流,把洛平川撈出來。

  洛英信了洪流的話,心想父親又沒啥前科,便說等有關部門搞清原委,肯定會放父親出來。她沒想到,洪流正在尋找婁文采,打算讓他舉報洛平川曾在獨步崗恐嚇他。只是經查後得知婁文采死了,才作罷。

  三天後,洛平川還沒回來,安巧惴惴不安。接到安巧卑微的求助電話,洪流說最快得等博覽會閉幕,還說有關部門怕洛平川出來又尋釁滋事。

  安巧整日以淚洗面,一開始,先是痛罵洛英不知道好歹,不知道她自己的斤兩,要是早點接受洪流,現在都已經是一家人了。罵完又聲淚俱地下哀求洛英,叫她親自去找找洪流,想辦法疏通關係。因為洛平川進去了,皖北地鍋雞隻能暫時歇業。好在正當寰球博覽會期間,許多人響應號召,紛紛離開赤烏到外地旅遊或走親訪友去了,飯店剛好也沒啥生意。

  博覽會期間,一個西方大國的元首帶著夫人逛街購物,以此展現親善,拉近與赤烏的距離。他們沒去城市中央的大商場,而是隨機在一家普通賣場裡走走逛逛。在一家不起眼的服裝店外,他們停留下來,櫥窗里幾件融合著古老東方神秘美學與西方時尚潮流的服裝,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次日,元首夫人身穿西子維納斯服裝公司設計的旗袍,跟全球政要的合影傳遍了全世界,原本默默無聞的西子維納斯迅速馳名全球!

  人們開始搜索登錄西子維納斯品牌官網。官網上的李颯,時而復古時而時尚,時而內斂時而狂野,連小腿上的刺青都完美詮釋著東方古老的神秘美學與西方時尚潮流的融合!李颯吸引著瀏覽者的目光,她太美了。

  李颯不再是默默無聞的「野模」,瞬間成了當紅模特。跟李颯有過合作的網店老闆們,紛紛從各個角落躥出來蹭她的熱度,推銷商品。

  信息爆炸的時代,沒有隱私。李颯之前的一個熟客,在網際網路上炫耀他曾向這位當紅模特買過春。但他拿不出交易記錄,真相撲朔迷離。

  有人敲著鍵盤,咒罵炫耀的人造謠,無事生非。跟李颯有過合作的網店老闆紛紛辯解,沒有是非的明星,說明他不出名。有好事者把金陽新聞報刊登金鑫強姦案的報導放到了網上。刺青再次成為辨認李颯的鐵證。

  報紙白紙黑字,清楚地寫著報案人有疑似賣春的案底!


  李颯這個引燃金烏集團爆炸性新聞後,被強大氣流蹦到路邊早已冷卻的餘燼死灰復燃。赤烏熱鬧起來,形成兩大陣營相互攻訐。第一陣營給李颯戴上反抗權貴的烈女光環,第二陣營歇斯底里地攻擊她是社會污漬。

  第一陣營欣喜地發現,他們有廣大的同盟軍。繆論和花不語等無數人,自覺站到第一陣營充當馬前卒,他們搬出法理學、倫理學和哲學把第二陣營批判得體無完膚、無力招架。第二陣營顯得居高臨下,道貌岸然。

  李颯成了引發特洛伊戰爭的女神海倫。她像利刃,在赤烏的裂縫上劃開一道血痕!她不知所措,她只是個被歷史洪流從山水田園帶到城市的美麗姑娘。經過爭論,她成了肉體或曾落泥淖,靈魂從未脫清漣的聖女!

  看著熱鬧非凡的一幕幕活劇,李颯合上了玫瑰色金屬外殼超薄筆記本,在陌上花公寓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人們到底在爭論什麼。她已離開皮肉圈,且不想再回那個圈子。麻煩的是,曾涉足過那個圈子,為她在網際網路上不斷帶來熱度,灼燒她!她慶幸,年前掃黃的新聞圖片沒被翻出來。

  李颯是幸運的,而洛英很不幸。直到持續多日的寰球博覽會勝利閉幕,洛平川還沒被放出來。亂了手腳的安巧,毫無徵兆地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洛英腳下,哭喊:「姑奶奶,小祖宗!求求你去找下洪流吧!」

  洛英嚇得哇哇哭,忙跪下扶母親安巧起身。洛英哭著跑出房東家的門,輾轉來到城北的南安新城,已是下午。似笑非笑的洪流正等著她。

  洛英不知道怎麼開口。洪流倒也沒讓她等太久,說寰球運動會期間發生這種影響極差的事件,已經連累屬地領導遭受處分,還說有人舉報洛平川曾在南安鎮恐嚇他人,事情很麻煩。洛英可憐兮兮地咬著嘴唇。

  洪流不陰不陽地看著洛英,就像看著手裡的玩物。洪流說,他只能求伯父洪淵和叔叔洪源出面。但他們賣出的面子,都是欠下的債。

  洛英隱隱察覺,自己一家被洪流耍了,他分明就是在報復她。

  若不是求助他,說不定父親已經出來了。洛英抹著眼淚,自己的惹的禍自己扛!「你想幹嘛?直說!」想起母親那一跪,她別無選擇。

  「想。」洪流的笑臉里透著陰沉。「想什麼?」洛英沒明白。

  洪流的臉忽紅忽白,色厲內荏地說:「既問了,還不知道?」洛英冷笑後悲憤卻又平靜地說:「我走了你的後門,那你也走我後門。」

  「怎麼?前門上了金鎖?」洪流開始了肆無忌憚地羞辱。

  夕陽斜照,在南安新城,洛英一瘸一拐地爬上公交車,輾轉到地鐵口時接到母親安巧歡天喜地打來的電話,說洛平川被放了出來。

  在公交車上站了一路的洛英很疲憊,一瘸一拐地走進地鐵。地鐵里還有很多空位,但她的屁股火辣辣得劇痛,不敢坐,依舊拉著扶手站著。

  地鐵上,洛英一直在蔑笑,你洪流就是個卑鄙無恥的賤胚子!你胯下那下流的玩意就只配在糞便的通道里與糞便為伍!你洪流就是糞便!

  想起洪流提褲子時說:「你屁股上的紅梅胎記挺好看。」洛英咬著牙,無聲無息地哭了。她咬破了嘴唇,很痛,她吞掉了咸腥的血。她抓著扶手用力揉搓,腦海里閃現出一張勇武堅毅的臉。她想起為她毀了前程的王戰,心想他在無錫還好麼?她只是想起他,而不是想念他。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王戰,或許是因為他勇武,可以拿刀剁掉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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