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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07:53:11
作者: 盧硯冰
盛夏的風溫熱,吹來垃圾掩埋場的臭味。所謂盛夏,只是生活在赤烏的人產生的錯覺。按日曆算起,赤烏的盛夏,還只是初夏時節。
徹底滿足好奇心的何菇,帶著劫後餘生的心情,回家跟花逢春離了婚,坦承她生下的一雙兒女,跟花逢春有血緣關係。她帶著劉仙棣的一雙兒女來到赤烏,嫁給了他。何菇說不清,離婚是初戀的召喚,還是害怕花不語這個瘋瘋癲癲游離在外的繼子,哪天再潛回東北,做出更瘋狂的事。
花逢春似乎這時才想起,他還有個畫家兒子在赤烏。這麼多年,他第一次來南方看望兒子,在鬼城裡苦苦哀求花不語跟他回去。但花不語的態度很堅決,他不願再回那座白山黑水裡曾無比榮耀的重工業小城。
那座重工業小城,早就因為資源枯竭而榮光不再。
花不語知道即使回去,面對的也只是座陌生城市,與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任何一座城市沒什麼不同。如果非說有什麼不同,就是那座城市裡埋葬著他的母親,一個葬身在歷史洪流里無足輕重的可憐女人。
回東北之前,花逢春想私下請花不語的死黨繆論吃飯,請他幫忙勸花不語不要再沉溺在畫板上。繆論不好拒絕,卻又不願幫忙,就告訴花逢春,說花不語還有兩個朋友,還是鄰居,更方便給花不語做思想工作。
花逢春便私下請繆論、餘墨和秦大川吃了頓飯。感謝完他們幾個對花不語的關照後,又態度誠懇地請求他們勸花不語迷途知返。正在苦苦思考第三次創業機會的秦大川,心頭一顫,從花不語的身上看到了機會。
秦大川很珍惜跟花逢春搭上的關係。花逢春回去後,他不定期地通過電話或簡訊,向花逢春匯報奉勸效果和花不語的思想動態。處心積慮地在花逢春那裡塑造誠實守信,踏實可靠,真誠關心花不語的感人形象。
餘墨沒去勸誡花不語迷途知返,他有自己的煩心事。姚瑤快來赤烏了,失去千山萬水的阻隔,他的窮困潦倒將無法隱藏!他很膽怯。
他怕姚瑤掀開他肥長的上衣,嘲笑他咧開的褲襠。雖然她曾說無論貧富都要像舊時代的新郎揭開新娘頭上的面紗,不管美醜都要相攜相牽。
只有秦大川經常沒事時,找機會努力地給花不語做思想工作。
花不語說做商人無法專心於藝術,商人追求的是利潤不是美。
他瘋瘋癲癲地說,生活就像池塘里的水,體驗生活就必須要赤裸裸地跳進水裡,不管是冰水還是污水。唯有清貧,才不會貪戀溫柔,才願意跳到冰水中;唯有清貧,才不會因為愛惜綾羅綢緞,不願跳到污水中,唯有一無所有,才能無所顧忌,也才敢脫到赤身裸體跳到冰水和污水中。
花不語神神叨叨說這些話時,秦大川的耳朵總是開啟屏蔽模式。
秦大川回到房間,花幾天時間加班加點補充些文學常識,又跑到花不語的房間說,雖然杜甫貧苦一生,但貧窮絕不是藝術的必經之路。他舉王安石和晏殊的例子,說他倆均為錦衣玉食的宰相,一個位列唐宋八大家,能文能詩,一個是婉約詞的代表;就連寫出「臨川四夢」,被譽為中國莎士比亞的湯顯祖,也在南京當過官,再不濟,好歹人家當過縣長!
秦大川本來說得挺好,結果一舉湯顯祖的例子,就被歇班來鬼城找餘墨談文論詩的繆論抓了漏洞。他反駁,湯顯祖是憤而辭官,打消仕途之念後才潛心戲劇創作,終成大家。他不是在論證艱苦美學,只想批判秦大川,僅此而已。見秦大川張口結舌,繆論得意地找餘墨談古論今去了。
經過細緻思考,秦大川把繆論又叫到花不語的房間,問:「你倆不是一直在探索艱苦美學嗎?那我問你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麼?」
花不語和繆論沉思片刻搖搖頭,不知秦大川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是擁有過後又失去!」秦大川慷慨激昂,「想被貶官,你首先得當上官再說,李後主是先當皇帝後做囚徒,擁有過後又失去,所以苦不堪言,才寫出千古名作!曹雪芹寫《紅樓夢》也是!我覺得,花不語可以先跟父親經商,大徹大悟後再懸崖撒手,回頭搞藝術,一定更有境界!」
針對艱苦美學,秦大川發出了靈魂之問:「你倆是先確立艱苦美學的藝術方向,主動沉淪到城市底層?還是本身就在城市底層,不得不選擇艱苦美學的藝術方向?」花不語和繆論猛然驚醒,卻又都無話可說。
面對靈魂之問,花不語和繆論可以不回答。而此時馬三彪在醫院裡,面對醫生的靈魂之問卻必須回答,醫生問的是:「保大?保小?」
納敏早產了,情況很糟糕!她汗如黃豆,淚如雨。醫生不停地催促馬三彪儘快做決定,不然大小都保不住。已經癱軟的馬三彪像個無助的孩子,只知道嗚嗚大哭,哭著哭著,就想到了父母。在電話里,馬思遠說出了他這輩子最深謀遠慮也最卑鄙無恥的話:「媳婦嘛,反正還能再找!」
馬三彪掛斷電話,大哭:「保大人!千萬保大人!」幾個醫生走過來,摘掉臉上的口罩,在嬰兒的啼哭聲中凝重地說:「孩子情況還好。」
馬三彪哭著爬到床邊,納敏的臉色蒼白蠟黃,流著眼淚,嘴角掛著笑,氣若遊絲地說:「你說保大人,我聽到了。求真主寬恕你我……」
這是納敏最後的話,馬三彪眼一黑昏死在地。但馬三彪沒有死的資格,在這個世界上,馬詩嘉馬詩緗和她倆剛出生的弟弟只有靠他才能活!
納敏那句「有生之年,不回娘家半步」的話竟一語成讖。馬三彪將納敏還給真主後,整理納敏的遺物時,找到了被她藏起來的香料。
馬三彪拿著香料找到陳淮南,說:「納敏怕我用,給掉了包,我也不知道當時給你的是包什麼東西!你敢用,就拿去吧!」馬三彪說完匆忙趕回麵館給兒子馬詩欽沖奶粉。見馬三彪走遠,美娥發瘋一樣廝打陳淮南,陳淮南像具屍體,任由美娥抓他的臉,擰他的耳朵,薅他的頭髮。
「三彪的兒子,我給帶!」美娥哭道,「你陳淮南欠三彪的,還有你陳淮南欠我美娥的,你下輩子都還不清!你這沒本事的孬種!」
美娥既為納敏發瘋,也為自己發瘋,她痛恨陳淮南的那場大徹大悟。
馬三彪從未懷疑陳淮南當時是有錢不借,他也以為陳金陽來赤烏上學花了不少錢,陳淮南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他從沒想過去懷疑他。
幾天後,鼻青臉腫的陳淮南把香料還給了馬三彪,說不敢用。他不知道馬三彪敢不敢用,但他清楚如果馬三彪不用,沒法養三個孩子。
回到豫見餐館,見美娥正拿著奶瓶把馬詩欽抱在懷裡餵奶。陳淮南望著驕陽似火的天空,滿臉是汗,眼睛裡的水珠滴到地上,啪嗒啪嗒。
「離空調那麼近幹啥?」陳淮南說,「別凍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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