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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07:53:33 作者: 盧硯冰
  城市雨疏風驟,李颯在公寓裡洗菜煮飯。之前,餘墨來她的公寓給她上輔導課時,從沒留下來吃過飯。餘墨的每一次到來,對李颯而言就好像是漢語言文學課從大學教室搬到了公寓裡,她依舊還是個女學生。

  雨越下越大,餘墨走出地鐵,冒雨穿過馬路,腋窩裡夾著王力教授主編的厚厚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準備送給李颯學習文言文。

  李颯穿著圍裙開門,看到濕漉漉的餘墨,忙把他拉進屋裡,拿毛巾為他擦身。餘墨看著身穿圍裙的李颯,再看看冒著熱氣電飯鍋。此情此景,怎麼看都像是賢惠的妻子正在迎接下班回家的丈夫。圍裙,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布!花不語還叫花向陽的時候,後媽何菇穿上圍裙,在他的眼裡也便有了親媽的影子。而此時此刻,在餘墨的眼裡李颯穿上圍裙,竟比她穿上婚紗或者紅色的嫁衣,更像是一個妻子。顯然,李颯不是個精通廚藝的人,炒菜時被嗆得淚眼直流,俊俏的模樣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餘墨遐想起尷尬的詞彙對食。對食是指在古代的深宮裡,太監和宮女私下結對吃飯談戀愛,互慰孤寂。李颯在飾演妻子的角色,為她的男人添菜加飯,其實不是飾演,只是自然流露。餘墨又痛苦地想到舉案齊眉。

  飯後的餘墨沒有立刻起身離桌,自然而又放鬆地仰坐在椅子上。

  在李颯穿著圍裙刷鍋洗碗的身影里,他再次看到了一個妻子的形象!而餘墨這一仰也讓李颯洞察出,他對她已習以為常又不知不覺的依戀。

  李颯不言不語,悲欣交集。如果餘墨像是在飯館吃飯時那樣,放下碗筷就抹嘴起身,或是像在親友家吃飯時那樣,放下碗筷對主人表達感謝,則他只是把自己當成了客,顧客或著賓客。只有在自己家裡,人在吃完飯後才會自然地後仰在椅子上。餘墨也沒察覺到,他無意識的後仰。

  李颯彈了首優美的鋼琴,餘墨很羨慕她的藝術天分。她本就天生麗質,現在又有了書卷氣和文藝才情,她越來越像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李颯也已破繭成蝶,在大學的講台下學會了思考,她有了思想!

  她的大學老師說,與成功者長期交易的叫情婦或二奶,為晉升等某種機會脫衣服的叫潛規則,只有最直接的現款交易才被定義為賣淫!

  那老師還有奇談怪論:其實,女人用嬌聲細語或搔首弄姿、或嫵媚或曖昧來換取某種便利,都是在出賣她作為女人特有的東西;即便是不圖名分和財物的情婦,也是在換取情感或身體的需要;甚至是有些人美其名曰追求更好的婚姻,也無非是憑藉青春或美貌,在仔細權衡交易的對象!

  李颯不再被山水裡原始的善惡束縛,她揮舞翅膀沐浴在思辨的陽光下,坦然面對過往。她不再自慚形穢,她理解了她的過往,不存在原諒。

  「你說,性質能分解成性和質嗎?」李颯的手離開黑白鍵。

  「你是想問,該用事物表現出的屬性去判定事物本質,還是事物的本質已經規定了它能表現出什麼樣的屬性?」餘墨的滿腹經綸在李颯面前似乎不夠用了。她留出時間給餘墨思考,起身離開鋼琴,到廚台泡了兩杯六安瓜片端了出來。這是餘墨最喜歡的茶,她的公寓裡一直都備著。

  「茶很燙,你的手痛嗎?」餘墨忙起身,從李颯手裡接過兩隻玻璃杯,迅速放到書桌上。「當然痛,85度的熱水誒!」李颯把兩隻燙得微紅的手放到嘴邊吹了吹說,「你竟知道心疼我!以為你不會接過來呢!」餘墨觀賞著玻璃杯里鮮嫩翠綠的茶葉和黃綠色的茶湯,說:「我想聽聽你關於性和質的見解。」李颯抬起凝脂白玉般的手臂捋了捋額頭的秀髮。

  「綠茶的質是食品,它卻能清腸抗菌,降血脂,抗氧化,有了藥性;它也會刺激胃酸,誘發胃腸疾病,又有了毒性。茶卻還是茶!」

  她不像是在為自己做某種辯解,他也便失去了思考的衝動。自李颯入讀江東聯合大學後,就經常這樣不食人間煙火,整日絮絮叨叨。

  餘墨說年底交房後,想暫時辭去工作嘗試寫作。繆論把他耗費幾年心血寫出的小說初稿轉交給了餘墨,期望他能花點時間寫完終稿。

  「我養你!你專心寫作!」李颯開起玩笑。餘墨沒生氣,也沒無邊無際地發散遐想,沒皺眉,沒撇嘴。仿佛磕絆半生的老夫妻,到了暮年都不再介懷彼此的言語,只想在浩渺的時空里互相陪伴,到哪天算哪天。

  把初稿交給餘墨後,繆論心無旁騖地做起媒體人,正在望星樓頂撰寫報告文學《一個八零後之死》,故事主角是何菇的老公劉仙棣。花不語沒想到把從何菇那裡聽來的故事再講給繆論聽,竟能催生出一篇網文。

  寫文章時,繆論想起讀書時老教授的諄諄教誨,真正的歷史學者只需在史料考據上下功夫,至於結論,讓讀史的人自己去思考。因此他寫這篇文章時只有敘述,沒有議論,沒有感情,只有乾巴巴的故事。

  作為媒體人,繆論又入魔了。他堅持,媒體最大的責任是把真相毫無保留地呈現給公眾,至於結論,讓公眾去思考即可。繆論不像再在保安室時那樣去追求所謂的高度和深度。只要真實呈現,就自帶高度和深度。

  秦大川嚴厲批評了繆論的想法。他告訴繆論,要把自己定位為寫手而不是媒體人!歌手要唱聽眾愛聽的歌,寫手要寫受眾愛讀的文章。道不同,不相為謀,繆論沒有反駁秦大川,而是提出分道揚鑣。他的底氣是之前出版的詩集《站在時代邊緣》銷量很大,給他帶來了一筆不錯的收入。

  梅雨季節沒來之前,秦大川有了孩子,在周婉儀的子宮裡。秦大川熱血陽剛的青春活力,沒能疏通前往財富的康莊大道,卻先打通了周婉儀的經脈,周婉儀不聲不響地孕育著孩子。她因生不出孩子,跌跌撞撞地從鴨綠江邊來到赤烏,現在有了孩子,她又不得不離開赤烏。她打算先回鴨綠江邊的老家安心養胎。周婉儀下定決心要生下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將成為一條繩子,用血緣的紐帶將她和秦大川永遠綁在一起。

  周婉儀摸摸還未隆起的肚子,趕在柳月出獄前,大方主動地跟桂霖夫婦說了再見!桂霖夫婦老淚縱橫,又感動又難過。周婉儀離開赤烏的那天,桂陽紅著眼眶把她一直送到高鐵站,還給她一筆錢,說是給她養老。

  周婉儀破繭成蝶!帶著財富和孩子,離開了寄生多年的桂家。

  趁柳月沒出獄,桂陽已轉移小部分財產到黃靈雀名下探路。他盤算先靜觀其變,進可以跟柳月繼續做合法夫妻,退就跟黃靈雀共度餘生。

  回首往事,桂陽後悔當初,沒跟再次入獄的柳月離婚。當初自己貪色貪財還貪圖自由,以為她是個永遠都走不出監獄的擋箭牌。爹娘起初念及兩家舊情,後來也貪財,以為她永遠都不會出獄來分割家產。沒想到叛逆不羈的柳月,在監獄裡竟表現良好,減刑出獄了!如果不是愛上黃靈雀,想想結髮夫妻的恩情,跟柳月共度餘生未嘗不好。愛情呀,害人不淺!

  周婉儀主動離去,讓桂霖夫婦惱怒黃靈雀不識大體。而黃靈雀卻在竊喜監獄裡的柳月終於要出來了,而周婉儀也終於敗退自覺離場!

  黃靈雀知道,在監獄度過半生的柳月已人老珠黃,而她離開荒原後卻又煥發二次青春。她也計劃靜觀其變,先在桂家兢兢業業做保姆。

  回到東北,周婉儀才聯繫秦大川,說她很久沒回過老家了,這次回老家要陪爹娘多住些日子。她在等待肚子裡的孩子破繭成蝶。秦大川很矛盾,期望她在東北永遠別回來,卻也有點想她,但又不是為錢。多米諾文化傳播公司有了花逢春的投資,經營狀態良好,盈利的曙光指日可待。


  每一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都不是自己的選擇,當他們發現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卻早已來到了這個世界上。長大之前,他們連生活的地方都無權選擇。是帶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的人,決定他們在哪裡生活。

  周婉儀帶著肚子裡的孩子暫時回了東北,而花不語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妹妹卻又被他們的母親何菇從東北帶到了赤烏。何菇的兩個孩子很想念東北的養父,他們卻不知道,他們的母親何菇無法再把他們帶回去了。

  子宮,人生軌跡的起點!雖然它不能決定孩子最終到哪裡去,卻能決定孩子不得不從哪裡出發。冷凝正在醫院檢查子宮,醫生說她子宮很健康;上蒼很公平,她能不留痕地恢復刀疤,卻無法再恢復割斷後又重新接通的輸卵管。她是扎破不少安全套都沒懷孕,才想起到醫院檢查。

  因周婉儀回了東北,還說要在老家呆將近一年,秦大川終於不再擔心露出破綻。他歡喜地捲起鋪蓋扛著電腦,搬到了冷凝的住處。

  繆論威脅跟他分道揚鑣後,秦大川沒少去隔壁的藝術空間遊說餘墨,邀請餘墨接任多米諾的總編輯,他給餘墨描繪的前景無比美好。但餘墨的眼裡只有即將交付的房子和按月償還的房貸,他還要考慮拿到毛坯房後怎麼稍加改造,就先住進去節省房租,他已拿不出錢裝修。他每個月的工資全都用來還房貸了,只能靠給李颯攝影或講課賺些錢,維持生活。

  搬到冷凝住處,秦大川暫時忘記了繆論要退出的煩惱,想開開心心地過幾個月甜甜蜜蜜的舒心日子,卻見愁眉苦臉的冷凝滿腹心事。

  「咱要個孩子吧?」冷凝盯著秦大川的臉說,「咱倆都不算年輕了,反正遲早都是要生的,早生早長大。沒孩子,我沒有安全感。」

  「為啥沒有安全感?」秦大川放下手裡的事,漫不經心地問。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冷凝吼完,流出眼淚。

  見冷凝情緒激動,秦大川趕忙訕訕地起身安撫:「要不,咱們先去把結婚證給領了?你放心,我秦大川發誓,一定會為你披上婚紗!」

  「婚禮只是儀式,結婚證也只是一張紙!」冷凝哭著說,「只有孩子才是你我之間最牢固的牽絆,才是你我不能分割的骨肉融合!」

  「我知道!我們先好好努力!」秦大川凝重地說,「你想讓我們的孩子在出租房長大嗎?想讓孩子一出生就活在城市邊緣嗎?我決不能讓我的孩子再跟我一樣,一無所有地來到這個世界,看到的還是一無所有!」

  「沒孩子,即使結婚也只是搭夥燒飯!」冷凝大哭,醫生說她這輩子可能都無法再生出孩子。秦大川說領結婚證,冷凝卻沒了心氣。

  「我們分手吧!現在還能好聚好散,我怕最後難堪。」冷凝的語氣堅定而平緩。秦大川目瞪口呆,他從沒想過要跟冷凝分手,也從沒想過冷凝會提出分手。秦大川腦袋混亂,只有一個念頭清晰,就是這輩子一定要給冷凝披上婚紗,他說:「無論如何,我都會娶你!我不知道怎麼說……」

  冷凝抱著秦大川大哭,「就算我生不出孩子,也會娶我嗎?」

  「會!」秦大川斬釘截鐵,冷凝更傷心了。「每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都是無辜的,來承受生老病死,沒來未嘗不好!」秦大川很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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