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擲的投資

  呂不韋再次回到邯鄲時，已經是秦昭王四十五年,也就是公元前252年了。他回到邯鄲後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找異人談判。因為如果結交下秦公子，將來就有可能以此為階梯登上政治舞台。

  在呂不韋這個久居商場，善於辨別物品成色價值的大商人眼裡，子楚算得上"奇貨可居"了。

  在拜訪異人時，呂不韋開門見山地說："我能光大你的門庭。"

  異人認為呂不韋不過是個被士人瞧不起的商人，就嘲笑說："你還是先光大自己的門庭，然後再來光大我的門庭吧！"

  呂不韋正色說道："你還不懂，我的門庭需要等你的門庭光大之後才能光大。"

  異人聽呂不韋這麼一講，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也有心藉助他的財力和能量起家。於是，異人拉呂不韋坐下，兩人深談起來。

  呂不韋說："現在秦王老了，太子安國君眼看繼承王位。我聽說安國君的正夫人是華陽夫人，按慣例只有她的兒子才有資格立嗣子，但她卻沒有兒子。你們兄弟一共20多個，你排行在中間，並不受寵愛，又長久地在外面做人質。一旦大王死後，安國君繼立為王，你是沒有機會與日日在父王眼前的兄弟們競爭太子之位的。"

  異人說："是的，那麼該怎麼辦呢？"

  呂不韋回答："你很窮，在此作客，拿不出什麼東西奉獻給親戚和結交賓客。我雖然也不富裕，但是還是願出千金為你效力，代你去秦遊說，讓安國君和華陽夫人立你為嫡嗣。"

  異人聽完這番話，跪地叩頭說："如果一切按你的計策而成功，我當政後，願分秦國的土地與你分享！"

  於是呂不韋送500金給異人，讓他用於結交賓客擴大影響，自己以500金買了珍奇玩物，攜帶著赴秦國去遊說華陽夫人。

  到了秦都咸陽，呂不韋先去見華陽夫人的姐姐，將其買通。請她把自己備下的珍奇玩物獻給華陽夫人；讓她在華陽夫人面前誇讚異人是個聰明有才能的人，結交的諸侯賓客遍布天下，而且身在異國為人質，日夜傷心思念父王和夫人，視夫人為自己的生身之母。

  華陽夫人收下厚禮，又聽到自己的姐姐上述的一番話，十分高興。她姐姐乘機進一步勸華陽夫人說："聽說用美色來侍奉人的女人，一旦美色衰盡，寵愛也會隨之減少。現在你侍奉太子，甚受寵愛，卻無親生之子，何不在眾兒子中及早籠絡有才能又孝順你的人，推舉他立為嫡嗣。這樣丈夫在的時候，你受尊重；丈夫百年之後，兒子繼立為王，你仍有依靠，終生不會失勢。這就是所謂一言而能得萬世之利的事情。在榮寵風光之時不抓緊辦完根本大事，等到美色衰盡，寵愛減少之後，就是想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可能了。現在子楚既賢且孝，但是卻是排行在中間的男孫，依例不得立為嫡嗣。他的母親又得不到寵愛，所以他想依附於夫人你。你若真能趁此時幫助他立為嫡嗣，可就終生有了依靠。"

  華陽夫人聽了姐姐這番提醒勸告，她認為非常有道理，便立刻去向安國君求情。安國君向來依從她的願望，也就答應了請求，立子楚為嫡嗣，並把這一決定刻在玉符上作為日後的憑證。安國君和華陽夫人還送了很多東西給子楚，並請呂不韋回趙國後全力輔助異人。

  呂不韋回到趙國後，經常與異人一同飲酒，謀劃政事。不久，秦趙之間發生了長平之戰。長平大戰期間，異人自然無法飛越戰場返回秦國。而在長平之戰後，秦軍緊接著就向趙國首都邯鄲逼進，趙國國王也就改變主意，禁止異人回國。

  異人不能回國，無可奈何地在邯鄲混日子。呂不韋也在邯鄲替異人尋找機會逃出趙國。就在這期間，又發生了一件呂不韋所始料不及的事件。他那位如花似玉的趙姬懷孕了，呂不韋非常高興，這麼多年奔波，年紀老大不小的了，也該有個兒子來繼承香火了。於是他對趙姬更加溫存體貼，盼著孩子快快降生。

  不久，呂不韋在居處宴請王孫異人和公孫乾，酒席辦得十分豐盛，三人有說有笑，杯籌交錯，酒至半酣，異人忽然提出："久聞先生有一位十分美貌且善歌舞的姬妾，能否同飲幾杯。"

  呂不韋稍微遲疑了一下，笑著說："既然王孫賞臉，就讓她為二位敬酒助興，請勿見笑。"說著差人喚趙姬出來見客。

  一位裊裊婷婷的女子從珠簾後款款步出，公孫乾和異人看得呆住了，只見她雲鬢高聳，峨眉淡掃，明眸皓齒，光彩照人。她輕移蓮步來到席前，向異人和公孫乾叩了兩個頭。

  二人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迭地作揖還禮。

  呂不韋又讓趙姬手捧金樽敬酒。趙姬似一陣風似地款款飄到異人和公孫乾面前。異人完全被迷住了，忘記了飲酒，眼前只剩趙姬的倩影在晃動。

  趙姬敬完酒，接著便為賓客起舞助興。只見她緩移金蓮，輕舒廣袖，就在酒席前的氈毯上翩然起舞，大垂手，小垂手，忽而疾若流星，忽而緩若浮雲，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袖帶過處，暗香浮動，羅襪生塵。公孫乾和異人不禁嘖嘖稱嘆，神魂顛倒，如痴如醉。

  趙姬走後，殿內賓主繼續飲酒暢談。直喝得天昏地暗，公孫乾終於不勝酒力，趴在座上呼呼睡去。

  異人呢，心裡還在想著趙姬，仗著八分醉意。厚著臉皮對呂不韋請求道："異人多年孤身在趙國為質，寂寞難熬，今日見此絕色女子，心嚮往之，難以自已，因此斗膽乞先生以此姬賜我。"

  呂不韋的臉色刷地白了，他真想當下就狠狠教訓這秦王孫一頓。為了他，他呂不韋不惜傾家蕩產，東奔西走。別的什麼都可以給，唯獨這姬妾卻不是隨便能夠送人的。可是，呂下韋終究沒有發作。他轉眼一想，我破家奔走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日後異人登上王位，我好攀龍附鳳，一步登天嗎？此時如果冒然行事，很可能使異人無地自容，以至怨恨於我，那樣可就前功盡棄了。再說，女人有的是，我就成全了這秦王孫吧。誰讓我攤上這奇貨呢！說不定這是一件好事，趙姬已有孕在身，假如蒼天佑我，我那未來的兒子還有王者之分呢！

  呂不韋想到此處，馬上轉怒為喜，平靜地說："不才為殿下謀劃歸國之事，千金家產尚且不顧，現在何在乎一介女子呢？但是，此女年幼害羞，我恐她執意不從，反而拂了殿下的好意。不如容我下去問問她，用好言相勸，能為殿下鋪床拂席，也是她的造化。"

  導人聽了非常歡喜，一再向呂不韋表示感謝。這時，公孫乾已經醒來，二人便一齊告辭返回叢台。

  當晚，呂不韋鄭重地對趙姬說："秦王孫非常喜歡你，今天的情形你大概也看得出來。他央求我將你賜他為妻，你意下如何？"

  趙姬語氣堅決地說："妾早已是君的人了，如今又有孕在身，君怎忍心將妾拋棄，轉贈他人！此事萬萬不可。"

  呂不韋壓低聲音說："你以為我忍心與你分開嗎？可是如今我為了這秦王孫的事，已經傾盡家財，好比是騎虎難下。拒絕他就會功虧一簣。另外我想，你一輩子跟著我，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商人婦，沒有更好的出路。假如跟了秦王孫，將來就是王后。還有我們那未出世的孩子，如果有幸是個男身，日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看在夫妻一場，你就答應我吧。"

  趙姬不再堅持，柔聲說道："君所謀劃的是不同凡響的大事，妾身安敢不從？但是念及夫妻恩愛，實在不忍割捨。"說著淚如雨下。

  呂不韋撫摩著趙姬安慰道："來日方長，等日後得了天下，我與你依然做夫妻，決不相負。"

  第二天，呂不韋匆匆趕到叢台，公孫乾說："我正想與異人登門道謝，怎麼又勞動大駕！"

  呂不韋強顏歡笑，向異人說："殿下昨日所言之事，經我與小妾再三勸說，她已允諾，蒙殿下不棄，今日即可送來侍奉殿下。"

  異人撲通一聲跪拜於地，喜出望外，不知所云。

  公孫乾此時才明白是這麼回事，但他並未感到奇怪，從他的職守來說，異人在趙國娶妻生子並非壞事。他也早從異人的舉止看出了端倪。此時他樂得湊趣，主動提出由他來當謀人，一面趕忙吩咐手下人張羅娶親。

  呂不韋在邯鄲一面與異人做著風流的生意，一面還緊密注視著秦、趙間戰局的發展。

  長平大戰之後，被白起有意放回的士卒倉皇逃進邯鄲。他們拖著殘廢的身子向人們描述著四十萬趙軍被活埋的殘酷一幕。消息一經傳開，趙國首都一片驚惶，舉國一下進入備戰狀態。

  對於呂不韋來說，這種形勢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秦軍戰勝，於將來稱王的異人無疑有利；憂的是當前趙國失敗，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歸異人。而異人的命運就是呂不韋的命運，他自然不能不以全部精力關注著秦、趙的戰局。

  不過不管形勢如何緊張，異人依然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自從他娶了邯鄲姬之後，就一直守著妖冶的美人，這個花花公子在外尋歡作樂的時間似乎少了一些。

  一年以後，秦昭王四十八年，也就是公元前259年正月，邯鄲姬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政"，稱嬴政。因為嬴政生在趙國，又名趙政，他就是後來的秦始皇。當然，異人想不到這個"政"居然是呂不韋的"種子"。

  當秦軍進攻邯鄲之時，趙國就對異人加緊控制。到秦昭王五十年，趙國雖然不斷挫敗秦軍進攻，但是終不能使秦撤兵。在秦軍進攻之下，趙孝成王決定殺掉異人泄憤。幸虧趙國內部發生矛盾，使趙孝成王殺異人之念遲遲未能兌現。

  呂不韋給的錢使異人在趙結交賓客又起了作用，在趙王還沒有來得及殺死異人之前，消息就傳到異人和呂不韋耳中。他們知道邯鄲已不能再停留，決定伺機逃走。

  呂不韋在關鍵時刻出謀並秘密活動，拿出六百金賄賂監視異人的趙國吏卒。果然，錢在關鍵時刻充分發揮了作用，拿到錢的趙國吏卒痛快地將異人放走了。

  異人得到逃走的機會，也顧不上美麗的邯鄲姬和幼小的兒子，匆匆忙忙地離開趙國的監管地，飛快地與呂不韋溜出邯鄲城，投向秦軍駐地。

  一出城，他們沒有朝陽用方向去，而是繞了一個大彎，朝著城西秦軍大營疾行。天明時分，他們遇到秦軍前哨，呂不韋指著異人說："這是在趙國做人質的秦王孫，你們趕快帶他去見主帥。"

  王齡聞報，趕忙將一行人迎人大帳，取衣冠與異人換了，當下設宴款待。伍後，對異人說："大王親來督戰，行宮臣此不過十里，你可拜見大王。"

  秦昭王一見異人，喜上心頭，一直問寒問暖，早忘了以前的不快。考慮到前方戰事正酣，他派人護送異人一行返回咸陽。

  幸好此時秦軍與趙軍暫時處於休戰狀態，這才使得異人和呂不韋安全地回到秦國首都咸陽。趙王在得知異人逃走後大怒，又想殺死邯鄲姬和其兒子泄憤，但是邯鄲姬母子事先已經藏匿起來，才免於一死。

  呂不韋陪著異人歷盡千辛萬苦、擔驚受怕，惶惶如漏網之魚，總算是安全抵達咸陽。他們回到咸陽的第一要務就是去見華陽夫人。

  其實，異人與自己的生母夏太后也多年不見，而且異人生母也在宮內，但是因為異人生母不受寵，所以在冷宮備受淒涼。而異人卻跟忘記自己還有一位生母一樣，回來後直接就討好地去見了有權有勢的華陽夫人。

  一見面，華陽夫人先愣住了，只見異人頭戴南冠，足穿豹皮靴，短袍束帶，儼然一副楚人打扮。華陽夫人驚奇地問："吾兒久居邯鄲，為何卻是楚人裝束？"

  異人說："不孝男日夜思念慈母，知母是楚人，特製楚裝而回，以表達對母親的思念。"他當然不會說，這些都是呂不韋的主意。

  華陽夫人動情地說："你就是我的親兒子！"

  就這樣，在趙國充當人質的落難公子異人，終於在呂不韋的導演下回到了咸陽的宮中。後來，異人又取名為"子楚"。有了華陽夫人的厚愛，子楚作為安國君的太子的地位當然也更加鞏固。原先令華陽夫人擔心的子，繼承王位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小了。

  華陽夫人對子楚很有好感，認為他聰明好學，不斷在安國君面前誇獎他。在華陽夫人的趁勢慫恿下，安國君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宣布子楚代替他的地位，成為太子。

  從此，子楚便心安理得地在宮中等待，他要等著年老的秦昭王死後，把王位讓給自己的父親安國君。然後再等安國君死後，自己登上王位。

  雖然說這個目標似乎有點遙遠，但是子楚信心十足。因為當時的王位是年邁的爺爺昭王坐著，而尚未繼位的父親安國君就已四十七歲。誰都看得出，安國君即使登上王位，這個淫佚成性的王儲也不會在國王的位子上坐長久。憑子楚比較年輕這一條件，等待是大有希望的。

  但是，最盼望子楚取得秦國王位的還是呂不韋。他所有的投資都是靠子楚登上王位才能收回。是一本萬利還是輸個精光，關鍵在於異人的繼位。所以，在子楚漫長的等待期間，呂不韋一定是左右不離地守著他的"奇貨"共同渡過那令人焦灼、難耐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