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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初涉農電

2024-09-14 14:42:15 作者: 周葆亮
  一泡臭雞屎壞了滿缸醬。京大河看清了荊小棍的嘴臉,看清了他故意阻撓扶貧通電工程施工的險惡用心,更看清了美女屯人性格的千差萬別。一人一個性格,一人一個脾氣,一人一個腔調。

  你想一呼百應,偏有人設絆子,想逞能,想算個人物。不過,美女屯村的老支書荊大雷雖然上了歲數,但確是一位堅持原則、有覺悟、有血性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總能力挽狂瀾,一心一意幹大事。京大河想到這兒,舒心地笑了。

  儘管是隆冬時節,寒風卻難以掩蓋美女屯純美的姿色。遠眺美女屯,山川、樹木、房屋,都被美景沐浴著。哪怕是山腳下那幾棵能數得出來的落光了葉子的洋槐樹、楝樹,儘管軀幹彎曲,樹梢歪著頭,可那枝條兒依然亮晶晶的。一陣風吹過,樹枝輕輕地搖晃,枝條兒在清晨的陽光里跳舞。

  夜深人靜,京小亮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成年人的生活里,沒有「容易」二字。高中畢業,京小亮參加民辦教師考試,被荊小棍頂替。農村人腦瓜子裡裝的是血濃於水的宗族至上,朝中有人好做官,人家荊小棍的大伯是美女屯村的副主任,力薦自己的侄子當老師再正常不過了。正如荊小棍所說的,親講近,房講村,一拃沒有四至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一個人活著,不能只顧眼前,不能沒有希望,還要有理想,有擔當,不能僅僅滿足於生存,還需要享受生活的樂趣。可我京小亮的生活樂趣在哪兒呢?京小亮覺得應該擁有生活的樂趣。尋找生活的樂趣,就應該懷揣希望,有追求,有上進心,可自己的追求是什麼?美女屯迎來了扶貧通電工程,有了電,生活就可以被改變,美女屯就有了希望,我何不爭取參加扶貧通電工程施工呢?我京小亮已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更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技術活干不來,出苦力總還算一個吧?

  參加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施工,誰說了算?村黨支部書記荊大雷說了算嗎,能推薦我到施工隊去參加施工嗎,我爺爺能同意我去參加施工嗎?

  「熊孩子,深更半夜了還不睡覺,點燈熬油的,熬壞了身體咋辦?」京大河大聲斥責道。

  美女屯地邪,念叨誰誰出現,說曹操曹操到。京小亮的爺爺京大河,從沒有如此大聲地呵斥過京小亮。在這夜深人靜的黑夜,京小亮的爺爺京大河的呵斥聲傳得很遠很遠,而爺爺呵斥的話語,如同一把鋼錐,冰冷地錐進京小亮的胸膛。京小亮吹滅煤油燈,躺在四周漆黑的小屋裡,看不見一絲亮光。京小亮趴在小床上倍感委屈。都說隔代親,爺爺,你怎麼能如此對待孫子呢,難道說孫子就這樣在山窩裡窩囊一輩子嗎?我是點燈熬油了,但我並沒有呆坐,並沒有虛度時光啊,我是在思考著到底該怎樣生活,到底該怎樣走好人生路,到底該怎樣活著才能不辜負您的期望,我是在尋找希望哩。京小亮的內心翻江倒海,波浪起伏,再也不能平靜了。京小亮想著想著,淚水順著眼角流淌出來,淚水濕了枕巾。

  東方發亮,麻雀啾啾,鳥兒啼鳴。京小亮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折身起床,穿上棉襖棉褲,穿著一雙露大腳趾頭的單鞋,背起一個高粱糞箕子,圍著美女屯到處轉。在美女屯,土裡刨食的人都有早起撿糞的習慣,為的是多積攢點野糞,撒到責任田裡壯地,也能少買幾袋化肥、磷肥,省點錢。可京小亮昨天夜裡睡得太晚,起來撿糞的時候,太陽已經升高了,狗屎貓屎豬糞,早被人撿走了。

  京小亮背著高粱糞箕子,圍著美女屯轉了一圈又一圈,連一泡雞屎也沒撿到,他垂頭喪氣地走回家,把糞箕子放在院子的一角,一頭鑽進自己的小屋,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打算睡個回籠覺。

  「小亮,小亮在家嗎?」村黨支部書記荊大雷的聲音,洪亮,高亢。

  京小亮走出屋門,用手背揉著紅腫的眼睛。京小亮一看是村支書荊大雷走進自家院子,微笑著說:「荊書記,您有事嗎?」

  「是啊,無事不登三寶殿嘛,沒事找你幹嘛?」荊書記嗓門大,說話乾脆利落。

  「什麼事?」京小亮小心翼翼地笑著問。

  「還什麼事呢。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你爺爺沒給你說?

  這不,咱們美女屯村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開始了,我打算讓你去參加施工隊施工,正巧和你爺爺想到一塊去了。昨天夜裡,你爺爺已經找過我,他說想讓你加入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一來鍛鍊鍛鍊身子,二來呢,也能跟那些有技術的施工人員學點技術,等咱美女屯家家戶戶通電之後,是不是需要人管理呀,那你就是美女屯管電最佳人選嘍。對你來說,是不是難得的機遇,是不是一個美差?」荊大雷說著說著,笑了,還用右手彎曲的食指颳了一下京小亮的鼻樑。

  「加入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今後還要管電?那我就是咱美女屯第一任村電工了?昨天夜裡,我還想著能不能參加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施工呢。沒想到您和我爺爺早就想到我前邊了,早就為我安排好了。」京小亮驚喜地直搓手,差一點要蹦起來了。

  「是啊,你爺爺是誰呀,雖然不能說他是諸葛亮,可他也會前算八百年,後算八百載,他可是咱美女屯出了名的抗戰老英雄,是個明白人哩。他能看透世道,也能看透形勢發展前景。常言說,生意不如手藝,手藝不如口藝。他昨天夜裡到我家,想讓我安排你參加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施工,學點技術。你呢,客觀條件決定你不能出去做生意。因為你需要守在家裡,第一,照顧你爺爺的飲食起居;第二,要在你母親面前盡孝心。口藝呢,雖然你能說會道,但畢竟算不上口藝。你能參加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施工,再學點管電的技術,勉強算是職業吧。」荊大雷畢竟是工作多年的老書記,講話入情入理,條理清晰,條條是道。

  「荊書記,您如此抬愛俺京小亮,俺真不知道該咋回報您的大恩大德哩?」京小亮激動地說著,兩個手掌一個勁地搓著,手掌都搓得通紅。

  「這孩子,擱哪學得耍嘴皮子這一套?小亮,我認真告訴你,咱可不能說什麼恩啊德的,只要你能爽快地答應下來,就算我為咱美女屯又培養了一個人才。鄭荷花是繼荊大英之後,從咱美女屯走出去的第二個女大學生,去年放暑假回來的時候,她找到我說,自己打算等大學畢業了,回到咱美女屯,為建設家鄉出力流汗呢。你想啊,要想徹底改變咱美女屯一窮二白的面貌,要想讓美女屯人過上幸福美好的新生活,缺少人才能行嗎?」荊大雷喜笑顏開,暢所欲言。

  「鄭荷花,你是說跟我一屆的那個鄭荷花,她上大學都快畢業了?荊書記,人家鄭荷花這麼厲害,我京小亮自嘆弗如,自嘆弗如。」京小亮羞愧地說著,滿臉紅暈,紅得勝過他剛搓的手掌。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甭忘了,她12 歲的時候,父親出了車禍走了,她的母親承受不住打擊得了精神病,滑進美女湖溺水而亡。這孩子是吃咱美女屯百家飯長大的。所以,她才給我說,大學畢業後回到咱美女屯,努力工作,回報美女屯的父老鄉親呢。

  對了,她讀初中、讀高中、上大學的時候,你爺爺幫助過她不少錢啊糧的,她還銘記著你爺爺對她的好呢。」看得出,荊大雷喜歡京小亮,信任京小亮,樂意跟他交流,願意跟他說說心裡話。

  「我爺爺救濟過她?怪不得我爺爺整天抱著棗木桿子菸袋,捨不得買一包香菸,原來是想省點錢救助她?也是啊,扶老濟貧,是咱美女屯人傳統美德。甭管怎麼說,能培養出來一位大學生,是咱美女屯的福氣,也是你荊書記臉上有光啊。」京小亮轉過話題,羨慕地繼續說。

  「甭往我臉上貼金了。你準備一下,扶貧通電工程開始施工後,你聽到就插手,說干就干。咱就這麼說定了。」荊大雷話音剛落,轉身就走。

  京小亮伸手拉住荊大雷的胳膊說:「荊書記,您別忙走,我想跟爺爺再說說這事兒。」

  「再跟你爺爺說說?怎麼,你小子反悔了,不干啦?這可是我和你爺爺一起拍板釘釘子的事,不是你小孩子嘴頭沒毛,做事不牢。」荊大雷睜大眼睛說。

  「不……不不,荊書記你信得過我,我怎麼能反悔不干呢!」

  京小亮急忙解釋。

  「那你啥意思,你這葫蘆頭裡到底裝的什麼藥?」荊大雷不解地眨著眼睛,用手指頭頂著自己的腦袋說。

  「沒啥意思,我就是想跟俺爺爺說,讓俺娘炒幾個菜,留您喝盅薄酒。」京小亮話沒說完,那張臉早已紅到脖子。他低著頭,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眼睛盯著腳尖。

  「你小子給我記住嘍,做事先做人。你小小年紀,在哪兒學的這一套?我讓你參加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施工,就得請酒感謝?你這是典型的現砍現安啊。再說,就算喝酒,也不能現在喝吧?這大清早的,誰喝酒?你大清早的喝酒,還是你爺爺大清早喝酒?為人處事,只有先學會做人,才能做好事兒。咱一個村子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怎麼能把吃吃喝喝掛在嘴上?喝酒的事就免了,憑我與你爺爺多年的情分,也不能喝你的酒,只要你把事兒干好,比喝咱運河大曲還要強一百倍。」荊大雷嘴裡說著,邁步走了。


  京小亮目送著荊大雷遠去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羞愧,感恩,展望,激動,決心……剪不斷,理還亂。在現實生活中,機遇總是偏愛那個有準備的人。我京小亮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怎麼會天上掉下一個幸運的星光到我的頭上來呢?

  京大河手捧棗木長杆菸袋,一邊吸著煙,一邊走出堂屋,抬眼看到京小亮呆呆地站在院子裡,咳嗽一聲:「小亮,有什麼事嗎?」

  京小亮發現救星一般跑到爺爺京大河臉前,喜滋滋地說:「爺爺,荊大雷書記讓我參加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施工呢。」

  「我還以為荊大雷書記變卦了呢。」京大河笑呵呵地說。

  京小亮參加美女屯村扶貧通電工程施工隊施工,又成為美女屯村電工的不二人選,這在美女屯,不,應該說這在運河鄉也是特大喜事。京小亮心裡恣,臉上笑。滿心歡喜,內心對荊大雷書記充滿感激之情。都說人家姓荊的護姓,只要有丁點兒油水的差事,都安排給荊家的人。可是,事實勝於雄辯。如今,這美女屯村電工的差事不是安排給我京小亮了嗎,如此重要的差事,安排給我京小亮,荊大雷書記沒喝一口水,沒抽一支煙,硬要把書記留下來喝盅酒,荊大雷書記還借酒教育我京小亮一番,教給我做人的道理,難道說我京小亮與荊大雷書記有緣?想多了吧,那是荊大雷與爺爺的情分呢。人家不是說了嗎,就憑我跟你爺爺多年的情分,也不能喝一口酒呢。看起來,吃薑還是老的辣,這句話有道理啊。

  荊小棍一想到京小亮成為美女屯村電工的培養對象,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是啊,他京小亮算哪根蔥,他與荊家連個三竿子打不著邊的裙帶親戚關係都沒有呢。再說,我們荊家大門大戶,京小亮是外來戶。京城的「京」怎麼能和披荊斬棘的「荊」相提並論?

  在美女屯,芝麻掉進杏筐里,數個兒也數不到他京小亮吧。去年,他居然敢和我荊小棍一起參加民辦教師考試,他的考試成績比我荊小棍還高出2 分呢,運河鄉教辦主任到美女屯徵求意見,那還用徵求嗎,誰都知道,親講近,房講寸,一拃沒有四指近哩。甭說他京小亮比我荊小棍高出2 分,就是高出20 分,俺大伯也得讓自己的侄子當老師吧。這就叫土皇帝政策,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這就叫近水樓台先得月呢。我荊小棍順利走上講台,成了孩子王,教書匠。雖然我小學文化,可是,臨考試之前,俺大伯就托人拿到了試卷呢。雖然,因這事俺大伯被處理了,撤了他美女屯村副主任職務,那就另當別論了。荊小棍越想越氣,於是去找他大伯,想讓他大伯出面把培養京小亮當電工的事情搞黃了。

  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樣的人在美女屯並不多見。荊小棍的大伯是個另類。荊小棍的大伯找到荊大雷,直截了當地說:「這個電工不能讓他京小亮干。」

  荊大雷火了,不高興了:「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讓京小亮乾電工?」

  荊小棍的大伯詭秘地笑著說:「為什麼,就因為他京小亮姓京,我們姓什麼,我們姓荊。音同字不同,怎麼能混為一談?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道理,你荊大雷不懂嗎。」

  荊大雷一聽,哈哈大笑:「你看看咱美女屯,六個自然村,你長這麼大,美女屯有一棵電線桿子嗎?有一米電線嗎?沒有。

  通電架線,那是從零開始,你說誰能吃得了這個苦,誰能擔當得起這個責任?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你怎麼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呢,他京小亮什麼時候得罪你了,怎麼就看他那麼不順眼呢?人啊,活在這世上,你得有度量,不能小肚雞腸,不能看誰都不順眼,拿誰都當是敵人。這樣下去,只能把自己擩進死胡同,擩進四頁板。再說了,這點你懂嗎?抓不著,看不見,你要是不懂,說不定還要惹出多大的亂子來呢,說不定要出人命的!都說吃一塹長一智,你怎麼就不反省反省自己,因為小肚雞腸吃的虧還少嗎?你要不是袒護荊小棍,把人家京小亮考取民辦教師的名額硬是頂替給你侄子荊小棍,能撤了你的美女屯村副主任職務嗎?醒醒吧,老弟。」

  荊小棍的大伯用手指搓著自己的耳朵,又用手食指撓撓自己的腮幫子,低著頭說:「你一說起這事兒,我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因為這事兒,我怎麼會被撤了美女屯村副主任?反正我不想讓他京小亮有個出頭之日,更不想讓他出人頭地。就想我們姓荊的一大家子聯起手來,把他京小亮永遠踩在腳底下,讓那個指手畫腳的京大河一天到晚生不如死才舒心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荊大雷畢竟是美女屯村黨支部書記,他認準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絕不輕易改變。荊大雷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一身毛,反而說人家是妖怪?做了虧心事,還要反咬人家一口。你摸摸自己的胸口,問問自己的良心,沒把荊小棍踢出教師隊伍,你該不該燒高香?我看你才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真是不可理喻之人。」

  「俺也不知道京小亮給你什麼好處,處處向著他,時時護著他。到頭來恩將仇報的時候,你就知道猴子是個尖嘴了。」荊小棍的大伯看一眼荊大雷,還想說點什麼,卻又沒說出口,低著頭,氣哼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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