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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遷墳風波

2024-09-14 14:43:36 作者: 周葆亮
  大運河縣供電公司根據運河鄉用電負荷中心轉移到美女屯的實際,規劃新建35 千伏美女屯變電站。

  京小亮手捧著35 千伏美女屯變電站圖紙為難了。即將開工建設的35 千伏美女屯變電站用地,致使荊小棍父母的墳墓和他京小亮父親的墳墓都需要搬遷。搬遷父親的墳墓,他的爺爺京大河能點頭同意嗎?

  京大河果然不同意。京小亮剛說在抗日山建35 千伏美女屯變電站的事兒,京大河就手擺的荷葉一般說:「打住,你小子不要拐彎抹角說這事兒。我老了,可是還不糊塗,陰宅和陽宅一樣,輕易不能動。那是我花錢請陰陽先生看過的,把你父親葬在抗日山南坡上,這座陰宅能護佑子孫後代平安呢。你要是想搬遷你父親的墳墓,除非我眼一瞎,腿一蹬死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誰都甭想動你父親的墳墓一杴土。」

  京小亮知道爺爺的脾氣,他說到做到,誰都甭想改變,誰都不能插嘴更改一個字。明擺著,父親的墳墓勢必搬遷,而爺爺在家裡說一不二,他京小亮出面勸說爺爺,純屬嘴頭抹石灰——白痰(談)。可是,誰叫自己是農電工呢,吃供電公司的飯,穿供電公司的衣,供電公司的工作落到自己肩上,決不能撂挑子。他蹲在爺爺面前,小聲說:「爺爺,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大局為重嗎?」

  京大河氣憤地說:「你甭黃鼠狼趴在磨道里,應充大尾巴驢。

  你父親是怎麼疼你的?疼來疼去,就是讓你去扒他的墳墓?我不管那麼多,只管守著你父親的墳墓。再說,你扒人家的老祖墳,比罵人家祖宗八代還毒哩。只要我活著,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毀了你父親的墳墓。」

  俗話說,與人不睦,勸人蓋屋。那是因為蓋屋費工費料,浪費工錢,備好的建築材料,不是差磚,就是缺瓦,是件令人頭疼的事兒。至於遷墳,都說拾骨九不全,這倒是事實。我京小亮長到二十多歲了,也沒聽說過扒人家老祖墳,比罵人家祖宗八代還毒啊?京小亮想來想去,歸根到底還是爺爺京大河極力阻止遷墳罷了。

  大運河縣供電公司黨委書記荊大英聽說著搬遷墳墓是個大難題,就走進美女屯調研。京小亮攤開圖紙,指指點點對荊大英說,這裡是美女屯村部,這裡是抗日山,35 千伏美女屯變電站就建在抗日山山坡上,既沒有浪費土地,又不會涉及群眾利益,還兼顧著美女屯村的用電質量問題,從而保證美女屯能夠用上電,用好電。就說京小曼的中草藥加工廠吧,用電量越來越大,比起建廠初期用電量翻了幾番。運河鄉招商引資力度不斷加大,毗鄰美女屯就是運河鄉的經濟開發區、工業園區,幾十家工廠即將拔地而起,不建變電站能行嗎?甭說搬遷幾座墳墓,就是搬遷幾十戶居民,也值得啊。

  美女屯人都清楚,電是個好東西。自從有了電,村黨支部、村委會帶領美女屯村男女老少建設電力排灌站,充分利用美女湖裡的水資源,旱了抽水灌溉土地,澇了開機排水,實現了旱澇保收。土裡刨食的美女屯人,再也不靠天吃飯,遇到大旱或者大澇的災荒年,顆粒無收,一年的汗水付諸東流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視土地為命根子的美女屯人更清楚,驢尾巴蓋在驢腚上,馬尾巴蓋在馬腚上。豬不能替羊死,羊不能替豬亡。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可是,要搬遷兒子的墳墓,京大河還是不忍心。京大河坐在八仙桌子邊,抽出棗木長杆菸袋,在煙鍋里摁滿菸葉,點著火,大口抽菸,吐出的煙霧,在京大河面前縈繞。

  京小亮看一眼爺爺京大河坐在那兒,雕塑一般,感到無計可施。京小亮知道爺爺京大河在家庭中的地位至高無上,他清楚爺爺京大河在美女屯村威信無人可比,憑自己的能力要說服爺爺,可以說比登天還難。可是,搬遷父親的墳墓,大勢所趨,勢在必行。誰能替我京小亮著想,幫助我說服爺爺京大河?京小亮首先想到了母親薛玉潔,可他再三思考了一番,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母親薛玉潔在爺爺京大河面前只是兒媳婦,讓兒媳婦去做公公的工作嗎?顯然不合適。京小亮突然想起了鄭荷花。對,這個難題就交給鄭荷花,讓鄭荷花出面試試,說不定能說服爺爺京大河。鄭荷花是美女屯村副主任,又是爺爺眼裡的好孩子。鄭荷花說過,只要我京小亮在工作上或者生活上遇到了什麼解不開的疙瘩,就去找她幫忙捋捋,保准能順絲順綹解決了。想到這兒,京小亮覺得找到了靠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金鑰匙。京小亮走出家門,順著山路往鄭荷花家走去時,天已經擦黑了。京小亮敲了敲鄭荷花的門,只聽鄭荷花驚恐地問:「誰啊?」

  京小亮小聲回應說:「是我,京小亮。」

  吱一聲響,開了一扇門,花草的香味和花露水的香味摻雜在一起,京小亮趕忙捂住鼻子,他的鼻膜受到刺激,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鄭荷花拉亮電燈,看了看狼狽不堪的京小亮,撲哧一聲笑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只見京小亮頭髮蓬亂,滿臉愁容。吃晚飯了嗎,我炒兩個菜,陪你吃晚飯吧。鄭荷花說著,走出屋門,走進了鍋屋。沒一會兒,鄭荷花端進屋兩個菜盤子,一個是辣椒炒干烤魚,一個是鹽豆炒雞蛋。

  「喝點酒解解乏吧?」鄭荷花嘴裡說著,手已經伸向碗櫃,掏出一瓶酒來。

  「喝就喝,真想喝個夠,喝個一醉方休。」京小亮說著,拿過酒瓶,先給鄭荷花斟滿酒杯,然後才把自己的酒杯斟滿,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愁酒悶煙,借酒澆愁愁更愁。

  「喝慢點,慢慢喝,怎麼能喝這麼猛呢。」鄭荷花端起酒杯,沒有沾嘴唇,就把酒杯放到桌子上。鄭荷花見京小亮喝得太猛,就料定他遇到過不去的坎了。

  京小亮一看鄭荷花放下酒杯,就把酒瓶拽過來,把酒瓶來個底朝天,咕嘟、咕嘟,鄭荷花還沒有反應過來呢,一瓶酒早已讓京小亮喝下去大半瓶。鄭荷花一把搶過京小亮手裡的酒瓶,喃喃責怪說:「遇到什麼過不去的坎了?」

  京小亮眨著眼睛,苦笑一聲:「怎麼說呢,你說我這個孫子,能跟爺爺硬頂硬,硬搬功?」

  鄭荷花被問得一愣一愣的。是啊,爺爺就是爺爺,孫子就是孫子。爺爺說的話,孫子不敢不聽。即使爺爺說錯了,孫子也得聽。在這個世上,閱歷永遠大於經歷,沒有白吃的苦,沒有白走的路。吃過的苦,走過的路,都是提升人生境界的基石。誰又能說得清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京小亮搖頭嘆息說:「假如爺爺不同意我搬遷我父親的墳墓,我還有什麼臉面再見美女屯的父老鄉親,我還有什麼臉面在供電所工作下去?」

  鄭荷花眨著眼睛,說:「你不是說過辦法總比困難多嗎。你應該知道你爺爺的為人處世,更應該相信你爺爺定能拐過這道彎來。」

  「山高不能遮太陽。我爺爺認死理,守著我父親的墳塋不准搬遷,你說咋辦啊?」京小亮無奈地搖著頭。

  鄭荷花說:「人生有些事情就如同打噴嚏,雖然你已經有所預感,卻總是措手不及。」

  京小亮說:「我知道時間只負責流動,不負責教你成長。」

  鄭荷花說:「你給了生活意境,生活才能給你風景;你風聲鶴唳,生活也就會四面楚歌。」

  京小亮抓過鄭荷花放在桌子上的酒瓶,又一次對著酒瓶嘴大口喝起來,咕嘟、咕嘟,鄭荷花再去奪酒瓶的時候,已經被京小亮喝光了。京小亮站起身來想走,身子卻東倒西歪走不成步子,「咕咚」一聲,一下子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鄭荷花發現京小亮真醉了,起身要把京小亮扶起來。京小亮哇一聲痛哭著

  說:「是怪爺爺不通情達理嗎,他老人家是一貫顧大局,存小異的啊,怎麼自己遇到事情就不知道該咋辦了呢?」

  鄭荷花明白,建設35 千伏美女屯變電站,他父親的墳墓需要搬遷,而他爺爺京大河堅決不同意。這事雖然棘手,但自有解決辦法。鄭荷花知道,不僅京小亮父親的墳墓需要搬遷,荊小棍父母的墳墓也需要搬遷。京大河不允許京小亮搬遷他父親的墳墓,荊小棍更不會先動手搬遷他父母的墳墓。以京大河的個性,絕不會輸給荊小棍,讓荊小棍得理不饒人看笑話。京小亮嘴裡咕咕唧唧睡著了。鄭荷花想把京小亮扶起來,卻怎麼也扶不動。鄭荷花坐到凳子上,氣喘吁吁,眼睛盯著趴在地上的京小亮發呆。

  鄭荷花拿來毛巾給京小亮擦眼淚,動情地說:「你不能這樣,你這樣讓我也難受。遇到困難要想辦法解決,不能迴避,更不能想不開,你是男子漢,要振作起來,迎難而上,攻堅克難。」

  怎麼辦呢,三間房屋,內間只有一張床,那是鄭荷花的閨房哩。那張床上還沒有一個男人睡過呢。今天夜晚,能留京小亮在那張床上睡嗎?京小亮是真醉了,還是裝醉?鄭荷花用自己兩條軟軟的胳膊抱著京小亮的兩肋,使勁把他抱起來,翻個身,又從後腰摟住他,把他往一條板凳上拖。


  鄭荷花把京小亮拖到板凳上坐著,臉前的京小亮近在咫尺鼻息可感,她沒有伸出雙臂把京小亮扶到床上,而是耐心等待著京小亮醒酒了再說。

  京小亮沒有掙扎,也沒有再一次倒在地上,更沒有噦酒,只是坐在那兒垂頭喪氣地說:「我怎麼連爺爺的工作都做不了呀?」聽見一聲呢喃似的嘆息,鄭荷花的內心潮湧著。她的身上發熱了,手臂和雙腿都控制不住地抖動。她脫去外衣,又用濕毛巾擦了擦臉,把毛巾放進水盆里,洗了洗,擰乾水,再把京小亮的臉擦了又擦。

  正當鄭荷花彎著腰只顧給京小亮擦臉的時候,冷不防被京小亮一把抱住,苦苦哀求說:「荷花,你救救我吧。」

  鄭荷花羞怯地說:「小亮,你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我知道,只有你能救我。」京小亮說完,低著頭,再也不說一句話。

  鄭荷花邊照顧著京小亮邊思考著如何去做老英雄京大河的思想工作。

  京大河向抗日山走去。遠遠的,京大河發現抗日山變了,被小鬼子打荒了的山坡上到處都是蘋果樹、山楂樹,果樹已經半人高了。

  京大河想找到兒子的墳墓,坐在兒子的墳墓前痛哭一場。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的苦,可想而知。京大河自言自語道,孩子,你地下有知的話,就不要埋怨父親,安葬你的時候,我的心裡在流血。如今又要搬遷你的墳墓,我又一次心如刀絞。我一輩子顧大局,識大體,總以大家的利益為重。我老了老了,偏遇上建設35 千伏美女屯變電站,這變電站偏偏又建在抗日山山南坡,你的陰宅礙事了,小亮說要把你搬走,我一開始沒同意。可我想了幾天幾夜,總算想通了,不能讓美女屯的老少爺們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老糊塗,老不該死的吧?京大河一邊恍恍惚惚地走著,一邊流著淚,縱橫交錯的果樹擋著他的視線,讓他一時找不到兒子的墳墓。

  正在澆灌果樹的京小曼,抬頭發現爺爺京大河,驚訝地說:「爺爺,你怎麼一個人到山上來了?」

  京大河用手掌擦去淚水,用棗木菸袋桿支撐著地面,氣喘吁吁地說:「我想和你父親說說話。」

  「爺爺,您老糊塗了,俺大去世二十多年了,還能和你說說話?」京小曼走到爺爺京大河身邊,安慰說,「爺爺,回家吧。」

  京大河固執地說:「我記得你大的墳墓就在這一片地兒,咋就找不到了呢?」

  京小曼解釋說:「現在的抗日山已經大變樣了,是我承包了抗日山的綠化任務。鄭荷花承包了西邊鳳凰山的綠化任務,還有黑山、曬銀山、雞冠山、虎皮山等所有山頭都有人承包、綠化呢。」

  京大河問京小曼:「我怎麼沒聽你說過承包抗日山的綠化任務?」

  「爺爺,這座山是您打仗取得勝利的山頭,後來改名抗日山。


  這抗日山南坡安葬著我的父親,我要讓荒山禿嶺變成綠油油的花果山,讓蘋果飄香,讓山楂紅遍山坡。」

  京大河感慨地說:「不過,這座山是游擊隊取得勝利的山頭。我只是偷偷給游擊隊送信的小八路,那個時候才10 多歲呢,怎麼能說是我打仗取得勝利的山頭?以後不許這樣說了,說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真的,知道那段歷史的人一定會笑話我吹牛哩。」

  京小曼急三步走過來要攙扶京大河。京大河憤憤地說:「爺爺我還沒到需要攙扶的地步吧。」

  「這山坡路高一腳低一腳的,不好走,我怕你跌倒呢。」京小曼看著爺爺京大河說。

  「沒事,走山路習慣了。」京大河倒背著雙手,兩隻手攥著長菸袋桿,慢悠悠地走在山坡上,系在長煙杆上的菸葉包在京大河的背後擺動著。

  京小曼目送著爺爺京大河遠去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父親因病早逝,自己出生後就沒有見過父親的面。小時候,她以為爺爺就是父親。長大了才明白,爺爺是爺爺,父親是父親,她與爺爺屬於隔代親。爺爺不僅疼愛她京小曼,更疼愛哥哥京小亮,他把養老送終的大事寄托在京小亮身上。

  京大河說是找兒子說說話,其實是想看看兒子的墳墓有人動了沒有。人老如頑童。遷墳不是小事,沒經過他京大河同意能動土嗎?

  一物降一物,辣椒醬降豆腐。遷墳的事兒,還真讓鄭荷花猜透了。京大河從抗日山回來,剛要走進家門,荊小棍迎面走來,皮笑肉不笑地說:「老頭子,給你兒子遷墳去了?」

  「你——」荊小棍的一句話,如同一把錐子錐進京大河的心窩,氣得京大河渾身打顫,順手就想舉起手裡的棗木長菸袋桿痛打荊小棍,可他舉起的菸袋桿停在半空,手捂胸口,自己對自己說,絕對不能在荊小棍這小子面前失態。京大河強打精神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的?」

  「我不想說什麼,你問問你孫子想怎樣?」荊小棍站在那裡,腳尖點地。

  「我孫子,有我孫子什麼事?」京大河收回長煙杆,哆哆嗦嗦地將菸袋窩子送進菸葉包里。

  「都是你孫子幹的好事。我就納悶了,你孫子處處給我過不去就算了,他怎麼還算計到我父母頭上了呢?」荊小棍唉聲嘆氣地說。

  「你父母去世那麼多年了,他怎麼算計了?」京大河將菸袋鍋子從菸葉包里拽出來,立眉瞅一眼荊小棍。

  「建變電站偏要占俺父母的墳地,逼著遷墳。該你你能想得通嘛。」荊小棍說。

  「這……」京大河的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你也想不通吧。」荊小棍話音未落,轉臉就走。

  「回來,荊小棍你回來,我把話挑明了。這回建變電站,我京大河第一個站出來支持。遷墳,並不是只遷你父母的,我兒子的墳墓也該搬遷。我京大河吐口吐沫砸個窩,明天我就讓小亮為他父親遷墳。」京大河說完,倒背著雙手回家了,菸葉包在他背後歡快的擺動著。

  「你要是帶頭遷墳,我荊小棍絕不充孬種。」荊小棍轉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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