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從北來的火車，喘著粗氣徐徐向南開去。檢票口裡走出三個人，一個男人兩個女人。男的是個老頭，戴著花鏡，手裡拄著拐棍，後邊是個女的五十多歲，再後是一位三十出頭的中年婦女，她頭髮盤在頭頂。走出檢票口她停下來，四處張瞻望，滿臉驚訝。

  哇，一晃二十多年沒見，槐花寨變樣了。她離開這時，火車站這兒沒人家，現在已經是車水馬龍高樓聳立，過去在她記憶里的荒涼早已經蕩然無存。

  車站這兒地勢較高，放眼望去，西大荒，槐花寨一收眼底，別墅、高樓、立交橋，縱橫交錯的馬路。槐花寨確實變了，比想像中的還要好。

  幾個人來到城區客運站，從裡邊走出一個腿有點瘸，穿著「城區客運」字樣服裝的人，見來人東張西望很是陌生，就知道是從外地新來的。

  「請問，您幾位要到哪裡去？」

  「我們到槐花城。」中年婦女在車上才聽說，槐花寨已經改名槐花城了。

  「啊，這裡就是槐花城，區域大著呢，不知道幾位具體要去的地方？」中年婦女被問住了，她也不知道，便說。「我們要找一位叫祥子的人。」

  聽說找祥子，瘸子把幾個人讓到經理室。

  「幾位是祥子的什麼人？」

  「朋友。」

  「請問貴姓？」

  「我叫陳小青，北京來的。」

  「好，你們等著，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幾個人剛坐下不一會兒，祥子走進客運經理室，陳小青一眼就認出來。「祥子！」

  「小青，真的是你！」祥子握著陳小青的手，可能太重，把陳小青疼得直咧嘴。

  「小青，一晃二十多年沒見，你還沒大變樣，怎麼比那時候還年輕了。」

  「盡瞎說，都成老太婆了。哎，頭些日電視裡看見過你，今天才能辨認出你的模樣。」

  「怎麼樣，還好吧？」祥子問。

  「能怎麼樣，已經是孩子的媽媽。」陳小青臉上流露出幾分無奈。

  「你呢？」

  「馬馬虎虎，兩個孩子的爸爸，每天忙，沒有頭緒。喂，有你姐的消息嗎？」

  「沒有，不過那具屍骨，經過化驗證明指定不是她，也很難說她現在還活在這個世上。」

  沉默一會祥子說：「小青，我有預感，就覺得准有一天你也會到我們這裡來的。」

  「就是，槐花寨這麼大吸引力，我能不來麼。看我把誰帶來了。這是我媽，考古專家。這一位，文物界泰斗國老，不是我媽的面子，他老人家才不會來。」

  陳小青的母親，在科研所里都叫她博古女士，鑽研文物，很有名望。

  「就叫我陳阿姨吧，小青總提起你，倒覺得早就認識似的，今天我們來……」

  槐花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惟有寨子內幾乎沒變。古廟還是原先的樣子，因為年久失修，風吹雨淋，更顯得破亂不堪。寨內的居民都搬出去了，剩下一些破房子，七扭八歪，有的倒了一半，有的全趴在地上，還有的已經變成了一堆殘土，看上去整個寨子裡很不像樣子。

  祥子一行人領著陳小青幾個人寨子裡轉一圈，最後又回到古廟前空場。

  國老先生雙手扶著拐棍，坐在空場子石台子上，嘴裡喘著氣，嘆息地說：「唉，你們槐花城到處都建設得這樣好，惟獨寨內這麼破爛，真是太可惜。這些古文物，如果再這麼放下去，很危險的，為什麼不修建？」

  「國老，這裡國家接管後，屬於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區，一直說修，可到今天也沒動。這麼大工程，不是錢少能幹得了的事，所以就總撂著。」

  祥子解釋著，後邊跟著的幾個陪同的政府幹部，不了解情況，不好插嘴。

  「這怎麼行？得馬上把情況反映上去，再不修建，國寶文物就要毀掉。」

  晚上，寨內徐家老宅子院裡燈火通明，原先的水井附近吊起了三盞照明燈，六七個小伙子，穿背心光膀子，拿著鐵鍬輪著班在挖坑。

  徐家有個石槽子，當年曾經裝過說是陳青的屍骨，陳小青知道這東西是件寶物，有千年以上的歷史，囑咐好生保管。徐家人沒太當回事，向寨外移居時，就把那石槽子埋到井底下去，差不多大家已經把這東西給忘了。

  想當年，祥子對陳小青的姐姐陳青一片痴情，深深地打動了陳小青，對祥子特別敬佩，感激之餘不免也產生幾分好感，還沒發展到相愛的地步，就被劉麗麗派一伙人，一頓嚇唬，連夜從她姨母家逃回北京去了。

  但陳小青始終沒忘掉槐花寨，也沒忘裝屍骨的那個石槽子。回家後曾跟她母親提起過，當時正逢文化大革命，就把這件事撂下了。時過境遷，中國發生了徹底的變化。直到有一天吃完晚飯，陳小青的母親躺在床上，看國老先生新出版的一本書：《探索千古之迷》，裡邊一段故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說的是唐朝時期，武則天做皇帝後，向法寶寺納獻財寶，許多寶物存放在地宮的事。就有一個每年向地宮裡運送財寶的石匣，說得和小青在槐花寨看見的那個石槽子相仿。法寶寺地宮內有記載：石匣一具，和田碧玉雕制……

  奇怪的是，地宮內寶物，按記載一樣不缺，這地宮千年之久沒被盜竊，但最後一次，石匣隨財寶進入地宮，沒被抬出，但如今出土，文物里偏偏就少了件石匣寶物，此件寶物為何不翼而飛？仍是不解之迷。

  書中寫道：此石匣載寶，本身也是奇珍。李世民父皇在位時，命一玉匠花一生心血，用幾噸重的玉石，削砍雕制而成，上面九龍九鳳，各有體態形象，可稱無價之寶。此物恰似當今的保險柜。到武則天掌權這時節，每當寶物入法寶寺時，便抬著這東西進去，有專人用一把玉制的大鑰匙，才能打開石匣機關。

  如今這把玉制鑰匙，仍存放在地宮裡，只是不見了那件裝寶貝的玉石匣的蹤影。

  博古女士看完這段書，把陳小青叫起來跟前問詳情，越說越貼切。她自問：如果真是那石匣，為何千里迢迢，在槐花寨那裡出現，真是不可思議？

  疑不可輕問，迷便是難解。博古女士親自去找國老博士，國老一聽石匣有下落，頓時興奮，眼睛通亮，正中自己書中推測，是真是假一定要來槐花寨看看才知道。

  井坑上邊，用三根粗的木頭支起三角架，千斤撈掛在頂端，鐵鏈子掛鉤探到井坑裡。「嘩嘩嘩」鐵鏈搗動聲。一個大東西，從井底下拖泥帶水升到地面。

  東西拉到地面，不管是真是假，國老也生怕損壞了，不輕易讓別人上手。

  再看這龐然大物，滿身泥土，確實不像個樣子，誰也看不出是好東西。

  國老博士扔了拐棍，挽起袖子自己干。先摳去了泥土，用水沖洗，露出了一點原形，但也還是不好看，外行人瞅，只是一個石頭槽子，還有一個厚厚的石蓋子而已。千年古灰老塵，已經抹平了上面雕刻的紋線和圖案。

  石匣上方搭起了臨時工棚，一塊大苫布支成的房子。也許是和古文物的珍貴有關，國老博士、小青娘倆，幾乎每天就睡在這個棚子裡。

  一個星期後，清理污垢工作完成，石匣現出本來面目。外端是淡淡的綠色，大面兩側分別雕刻著三龍三鳳，兩頭小面各一龍一鳳，匣蓋上一龍一鳳，正好九龍九鳳。內里是深綠色，各樣圖案。國老用棉布在一處用力磨擦幾下，光亮透明。

  此物無論是不是所說那個石匣，也並非等閒之物。國老吩咐幾個幹活的，輕拿輕放，把上蓋合上。

  就在扣蓋的一剎那，國老博士突然想起來已經晚了，石匣蓋此時已經合上。

  石匣一頭好像有機關，但無論用什麼東西伸進去，也不起作用，石匣蓋子像在上面長死了一般，不管用盡什麼辦法，蓋子再也打不開。

  「不是有鑰匙嗎？拿過來開了就是。」陳小青提醒說。

  「說得輕巧，地宮的門那麼容易進嗎，把那裡的國寶拿這裡來，千里迢迢，出了問題怎麼辦？」

  國老接著又說：「不過，怎麼也得確定一下真偽吧？」

  陳小青母親接過國老的話說。「來車是一定的，這東西不能總放在這。」

  國老想了想說：「可也是，是真是假還辨不清，不能運走，不過要想拿來鑰匙，除非我們兩個人都回去，挨個部門請示批准，然後再回來。」

  事情就這樣決定，國老和博古女士回北京，陳小青留在這裡。臨走時國老還是不放心，囑咐好幾次，並安排祥子多找幾個人嚴防看守，不得有半點鬆懈，不能有一時含糊。真是，當一樣東西，還不知道它珍貴個時候，它就很普通，一旦知道它是寶貝，就不同凡響。

  事情傳了出去，寨子裡多少人爭著來看。老槐花寨人誰不知道，那不過是曾經給牲口拌草料的石槽子。

  天河街生意蕭條，祥子心裡總是塊病。事情明擺著，這條路在城區外圍，直通古廟，開始哄哄國家修古廟，都爭著在這裡買門市，但因為古廟遲遲沒有動工修建開發，這條街的生意只興隆了不長時間，就逐漸的蕭條下去了。槐花城到處繁華，就這一條街很少人問顧。

  旅遊業不發展起來，這一條街生意很難興隆。今天祥子從碼頭回來，特意從這走一趟，發現先前賣旅遊商品的招牌都摘掉了，不知道又做上了什麼生意？不少門口都有車停著。祥子心說，魏會長這小子不愧是個買賣精，有點經濟頭腦。不過，他也沒細問到底做的是什麼生意。

  北京那邊來車了，一台大卡車前後都是武警部隊，全副武裝，又像有什麼運動似的。車直接開到徐家老宅，許多當兵的下車，把布棚子一圈都設下崗哨，各個端著槍。國老和陳小青母親坐在一個轎車裡，又來了不少領導。寨子內戒備森嚴，就像隨時都可能發生問題那麼嚴重。

  打開卡車貨櫃門，從裡邊抬出個箱子。打開箱鎖，裡邊還是箱子，又打開密碼鎖，還是箱子。幾個來回，大箱套小箱，最後從裡邊捧出個像鑰匙似模樣的一塊玉石。

  國老親自動手，將鑰匙插進石槽子機關里，轉了半個圈，過來幾個人一齊抬，石匣蓋終於被掀開了。離散不知道多少年的寶匣整體，今天重新團聚，這個從不被人重視給驢拌料的槽子，剎那間成了無價之寶。

  有關部門，進行詳細認真取證，事實證明，此物確實是徐家祖傳下來的東西。

  各級部門會聚，徵求徐老蔫及家屬意見，將國寶獻給國家，當然也給一定的報酬。

  祥子從沒小氣過，今天卻提到了錢的事，他想，有了錢就可以修古廟。

  「值多少錢？我們也不知道，你們說出個數。」祥子很認真的態度。

  國老一幫人坐一起研究半天，很是為難，無法給價。最後商議決定，國老向祥子叉開兩個指頭。

  「八萬？」祥子猜。

  國老笑著搖了搖頭。

  「八十萬？」

  國老仍然搖頭。

  「八百萬！」

  仍然搖頭。

  祥子不敢再往下猜，泄氣小聲說：「八千？」

  國老哈哈大笑。「八千萬，這也只是獎勵報酬。」

  祥子霍地站起來，驚疑！沒有人會相信，一個拌料的驢槽子，也會值錢？徐家，真是祖墳冒清氣，天運亨通，處處發橫財！不過有了這筆錢祥子心裡有了底，用錢的地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