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14:45:45 作者: 彭友懷
  女人心細,自從古廟修建動工,陳小青從北京調過來擔任文物局長,祥子就扎進寨子裡,幾乎不管其它的事,時常連家都不回,讓鄭何玉芬又多擔一分心。

  幾次在一起閒聊,得知陳小青幾年前就已經離婚,現在獨身一人。瞞不過女人的細微——即便是隱蔽的、很不容易被人發覺的表現,她從陳小青的眼睛深處,看透了她對祥子的愛慕,那麼一種掩蔽起來的情感。

  然而又與她鄭何玉芬何干?如果自己也是如此,不過是多了一個女人而已。想到女人,想到自己的那種困惑,鄭何玉芬也就想到聞傑,看得出來她愛祥子,但她仍然還是很粗心,一個要強的女人,一心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對自己丈夫又總是那麼徹底的信任。

  有幾次鄭何玉芬都想給聞傑一個信號,但是知道她也了解自己的內心,又擔心聞傑多疑。

  古廟景區,配套設施建設由祥子來完成。改革開放初期,他買去十個生產隊,分布在寨內不同地點,在整體規劃中是各自不同的旅遊景區。

  廟外小廣場,這裡人都叫空場子的這裡,徐文革將草圖鋪在石台子上。鄭何玉芬接到電話過來,剛下車,一眼就看見陳小青也在人堆里。她戴著安全帽,緊挨著祥子,這是鄭何玉芬內心裡最不舒服的,事情總怕有個發展,尤其兩個人總在一起。

  「全部設施建築一定要和古廟協調,必須仿古模式。」徐文革強調著。

  在投資上,姊妹幾個各有己見,老妹妹徐文革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這是項開發性投資,突出的不只是效益,百年大計,回本不是三年五年就能完成的,所以應該爭取無利息貸款,甚至國家投資。」

  大嫂劉巧鳳堅持自己的看法:「左右也幹了,石磚都拉了進來,干就公私分明,該是國家的就是國家的,該是個人投資的就屬於個人投資,別分不清倒不白。」

  祥子的意思,也還是葫蘆推車的干法,軲轆著往前走,不能總紙上談兵:「國家目前也不富裕,不要總算計著自己的那一點兒利益,怎麼方便就怎麼進行。」

  陳小青一隻手搭在祥子的肩上,顯然贊同祥子的觀點。北京人真大方,男女准得有別吧,徐家的事,你跟著摻和什麼?鄭何玉芬內心裡很不舒服,她始終沒吱聲,心事重重,眉間鎖起個大疙瘩。

  大嫂是個直性子。「我說玉芬,你說話呀,自家的大事,你怎麼總是悶悶不樂?」

  鄭何玉芬長長嘆口氣,壓抑主要來自精神上,她甚至總無端產生某種不祥的預感,具體是什麼她也搞不明白。見嫂子問她,便很沉重地說:「我看,古廟本來就是國家重點保護文物,理應由國家全部負責,還是推給國家建,不就是當年花十萬元買的地方嗎,這個錢我出。」

  一席話,大家都感到詫異,弄不明白,鄭何玉芬為什麼會這麼消極?

  不久,上面批文下來,寨內配套設施由總公司組建,本著誰開發誰受益的原則,國家給予保證,這就等於有一個明文規定的保護傘,由誰來干待遇是一定的。

  很晚,聞傑才回到家裡來,鄭何玉芬知道,她在參加競選總行行長,搞調研查資料,總結中外金融業發展動態,準備自己的演講稿。

  「嫂子……」鄭何玉芬想和聞傑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說:「你,要注意身體。」

  聞傑好像也發現了什麼:「怎麼,有事嗎?」

  「啊,沒,沒有。」鄭何玉芬慢吞吞回答。

  聞傑沒在意上樓去了,鄭何玉芬望著她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鄭何玉芬手拄著下巴,坐那裡苦苦地思索著。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想把自己看見的、心裡想的,都和聞傑說清楚,她走上樓去,敲開聞傑臥室的門……

  槐花城裡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五家銀行,把耕地農田去掉,差不多半里地就有一家銀行,或者是銀行代辦所,槐花城此時哪裡比得了,發展得快,省里的特區。

  槐花城裡,錢說不上哪來的,像漲了潮的水,一浪壓一浪湧進來。企業存款有,個人存款也有。男的有,女的有,坐地戶有,外來戶也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還有,不用說別的,不到槐花城不知道什麼叫錢多。

  十七八歲的小丫頭,一次,就能存款二十萬!莫不是天上下錢,地下長錢了?不可能的事。

  但是,就是有錢,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硬搶的,通過勤勞汗水換來的,採用各種方法賺來的,動腦筋勇於探索打拼出來的,就是有錢往銀行里存。

  易大腦袋先前是瓦工,早就不幹了。他買一台小貨車,前面能坐倆人,後邊帶個小斗兒,跑出去,三五七天回來,車斗里拉著貨,苫布蒙著,往生產資料公司院裡一開,出來時,車空了,兜里是鼓的,那是錢!一股油香味。

  五塊錢買一瓶農藥賣二十五,卸貨就給錢,得掙多少?這還是一些小倒騰的才到那裡,還有大倒爺,車皮進貨,成千上百噸進出庫,那得賺多少?不過易大腦袋知足,開個小貨車遊山玩水溜達,錢就像大風颳來似的揣腰包里。如今這女人也賤,沒錢那會兒,瞅一眼都挨罵,現在老子有錢了,哪兒都能摟一個睡。

  嘰擠房家那個大丫頭,過去姊妹幾個丫頭片子輪班看著,摸一把都不行。現在,看老子有錢了,全家人都睜眼閉眼,裝著看不見,跟我的車,給我幹活,晚上還陪我睡覺,攆她都不走。

  嘰擠房大丫頭嫁了人又離婚了,現如今跟了易大腦袋,一心一意過起日子。

  嘰擠房三嬸也夠能的,六十多歲了還生了個老丫頭,今年十七歲。這丫頭個不太高,但長得好、特別漂亮,又活潑會來事,嘴甜,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她在娛樂城上班,幹什麼不清楚,錢掙得也太多,只一個來月,就存進銀行里十五萬,搶的?她沒那能耐。她有這倆錢兒不奇怪,比她掙多的還有得是,數不勝數,槐花城裡錢埋腰,掙不著那是孬包。

  時代變了,過去,莊稼不通買賣不會、要飯吃得餓死的茬,現在照樣混得紅火,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能不能入進賺錢的這個行道里。


  楊三驢子誰不知道,比易大腦袋強不多少,二流子嘎蝦四六屁那伙的,也學過幾天好,跑過大線當幾天電工,早不幹了。就憑他那大身坯子,想當年當過夯頭,有一把超人的力氣,憑著高大健壯,就發大財了!

  他開始也沒什么正事,整天飯館裡喝酒,酒店裡泡妞,單喝酒就把事情喝明白了,喝出了不少朋友,也泡明白了,泡出了生意做,買賣干大了。

  有一位叫萬人迷的女友,就喜歡他這個大力士,給他指了一條路,倆人合夥,在商業街後身,開了個配貨站,不得了,關里關外、山南海北的貨,全歸他里外運輸。這活別人幹不了,車匪路霸,三驢子號大,提一聲好使,成了大氣候。人家那生意幹得輕鬆,只電話聯繫,養一撥人到處喝酒。哪裡有生意到哪裡去喝,哪裡放卡到哪裡去喝,山南海北去喝。不得了,名聲越喝越大,提起三驢子大號,沒有不知道的。

  酒這東西好啊,裡邊學問大,喝好了全身的血運行得都快,說起話來都幽默,感情越喝越厚。

  三驢子可不比從前,喝出了一方勢力,連赫赫有名的混混兒洪三也得讓他三分,別看他是娛樂城大老闆,論錢摞論事情頭都不比他軟,別看三驢子沒根沒殼,但交往寬,酒喝到地方了。

  槐花城還有一個混兒,說是混兒也不太確切,是個大人物。那就是米業公司大老闆郝祝寶的小舅子范德朝。此人不得了,長得帥,大臉盤子高額頭,大耳朵,大肚子,大派頭。著上裝往那裡一站,隨你怎麼看,也是個大幹部,就長一身當官的模樣。

  但是,此人曾幾何時,前半生窮困潦倒,只因為長得富態,像官樣,卻給他帶來了災難。

  他打腫臉充胖子,像官就裝官,家裡頭刻了不少公章,最大的名頭是國務院,做起了當官的買賣。到處裝領導幹部,批條子、簽字蓋章,還真好使,到哪哪管用,雖然是空手套白狼,純一個皮包「官」公司。

  范德朝也騙了不少錢,可他花得大,吃頓飯上萬元,錢哪裡經得住這麼花,東手來西手去,也花個差不多。最後一次行騙,蓋的是國務院的章,到手一千多萬,可是這一回卻犯了罪,被判刑,坐了八年大牢。

  出獄後,他便是個莊稼不通買賣不會的主,可人家是做官的派頭,一身官相。

  正趕上他姐夫郝祝寶做上了米業公司大老闆,他的機會來了,軟磨硬泡,連唬帶蒙,真的說服了他姐夫,終於從他姐夫手裡借出一百萬。

  有了錢事就好辦,也是他有這方面的才華,不說一夜巨富,也差不多。也就大半年工夫,開了個廢鐵收購公司,發了,發不像了。霍大肚子想當年收破爛掙點錢算什麼,九牛一毛。

  范德朝收廢鐵往鋼廠賣,據說,鋼廠一把手得聽他范德朝的,邪不邪門,鋼廠一把手官多大,省級幹部,能聽他的?竟胡扯,都是替他吹。

  但是,范德朝在鋼廠確實好使,這是真的,從門衛到質檢,從重量過稱到卸貨磁吊,審批結算,上上下下進進出出,范德朝像走自家的路——平趟。

  鋼廠里都管他叫范總,沒人知道他是多大的「總」,反正范總官大去了,廠里人員調動他都能插上手,油水大的崗位誰想離開,得打范總的溜須。


  范總不輕易到廠里來,來一回明是明暗是暗,那是錢,真金白銀,從上到下,每人偷著樂吧,甩條煙過去,裡邊至少有萬八千塊錢。

  范總運送鐵的車隊,那是成趟的,三十輛二十輛車不算回事。鋼廠的廢鐵堆更大,那是一座大山,大鐵山!那麼大一車廢鐵,磁吊吸上去,撒到廢鋼堆上,嘩啦,就像炒菜裡邊放點味精,瞅不著看不見。什麼亂磚頭石塊子,都是鐵,好鐵!范德朝要不發財,那才叫怪。

  瘸子關五從客運發展到貨運。司機說,他的車給范德朝拉貨,那一天,就那一夜的工夫,就那麼一車鐵,過了十回重量,一車鐵,賣了十回,賺了十車鐵的錢。范總一分錢沒往兜了里揣,全撒下去,范總多大方,向來敞亮,范總有得是錢,而且慷慨大方,一點也不小氣。

  范總做事,很多時候不被人理解。一次他到華廈公司賣汽車的地方。那次他穿得不太好,來鋼廠裝扮幹活的領導,讓電視台記者錄像採訪,做個電視節目。採訪完也沒換衣服,他就急著去看車。

  展銷大廳里,寶馬牌汽車烏黑錚亮能照進人去。范總用手摸一下,過來一位服務台小姐:「對不起,您看可以,請不要用手摸。」

  范德朝瞅她一眼,又摸了一下說:「這車是賣的嗎?」

  「是,請你不要用手摸。」服務小姐沒看上眼身穿綠大衣的范總,她臉色暗淡,說話語調生硬起來。

  范德朝「啪」一聲,用力拍了一下轎車棚頂蓋,怒視的目光盯著對方。

  服務小姐不高興了:「你這人怎麼回事?告訴你許看不許摸,手怎麼這麼欠!」

  范總瞪起眼睛,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對方,很是氣憤地說:「這台車我買了。」

  范總話沒說完,只見他脫下綠大衣,兜里掏出個大扳手捏在手裡,剛才在鋼廠錄像時做道具的器具。只見他仰起手中的大扳手,卯足了勁,猛地砸了下去。

  娘的,這寶馬車,玻璃真結實,愣沒砸壞。范總也是在氣頭上,掄起扳手一個勁地砸。玻璃壞了,車棚頂也癟了,前前後後全砸得亂七八糟,把自己也累冒汗了才停下來。

  這時警衛上來一大群,范德朝把扳手往地下一扔,對著剛才那位服務小姐說:「你狗眼看人低,回家刷盤子去吧。」說完撈把椅子坐下,又對大眼瞪小眼的警衛說:「去把你們經理給我叫來。」

  不一會兒,經理來了。范德朝抬手向後捋了捋頭髮,指著剛才那個服務小姐說:「這丫頭,眼睛有病,不適合在這兒工作,讓她回家吧。這車,我再買十台。」

  說完,遞過支票。「錢額你們自己填,車送到槐花城廢鋼公司。」說完夾起大衣走了。

  范總買了十台寶馬車,後邊還拖一台砸壞的。馬路消息、街頭快報傳得快:范總憋氣砸寶馬,一怒買下十一車。砸一台寶馬,頂做一百回廣告。范總名聲大了,街頭巷尾,沒有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范德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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