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14:45:49 作者: 彭友懷
  槐花城南站,巷內旅社普通間,住著三個外地來客,他們仨入住開初誰也不認識,也許是為了省錢吧,才住到普通間裡來,誰也不知道誰確切的底細。

  三個人的床中間只隔條過道,放個屁都能聽見,但誰也沒跟誰說話,出來進去只是點頭一笑,算是打個招呼,各有各的事,都不願意讓人知道而已。

  來槐花城南站住店的,大部分都是生意人,奔米業公司來的,新建立起來的大企業,有油水,運作好了准能賺到錢。

  這三個人沒住賓館或大旅店,一者米業公司附近旅店賓館都滿了,價錢又貴,二者遠一點也好,僻靜,做點什麼隱秘的事也不易被人發現。

  這三個人幹什麼的?瘦的是湖北老客,賣溫度計。米業公司是塊肥肉,新建不久,需要的東西多得是,可這位瘦哥兒,來一個多月了像個偵察兵,先摸底,但也沒想出好辦法,他可不是賣千八百支溫度計就達到目的,賣他一回就得夠口。不然,費這麼些時間,呆在這裡幹什麼?

  胖子是浙江老客,說話一股海蠣子味,腥蚝蚝的。他是賣蓆子的,蓆子是葦子編的,說得確切點,是西大荒蘆葦編成的,真要這筆買賣做成,蓆子再賣回槐花城,那真叫是哪裡來哪裡去,只來回往返了一次。

  但是,這樁買賣恐怕不好做,只因為浙江人在槐花城名聲太臭。工業區裡有家鞋廠,挺大個廠子,就和浙江溫州人做了筆生意,給溫州一家公司做鞋。溫州那邊給發來鞋底鞋跟,槐花城這邊出鞋幫輔料,負責加工。

  結果貨給發來了,全是左腳的,一萬雙。沒辦法,後來又發來一萬雙右腳的。

  鞋做完了,質量也合格,要求對方匯款吧,車板交貨鞋上車就得給錢。

  可對方說什麼:鞋底兩萬雙都給你們發去了,我們都沒怕你們騙,合作嘛,要講究誠信,相互信任生意才做得長遠,鞋先發來,貨到就給錢。

  怎麼辦?發貨是一定的,要這麼些鞋自己賣不出去有什麼用,對,要相互信任。結果鞋給發去了,錢沒回來。去人追吧,人到那裡,製鞋底的地方找到了,可和人家沒關係,整個整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是有一家買了鞋底,公司招牌掛在那裡,可是人去樓空。鞋也沒了,人也找不著,打官司找不著當事人,活拉拉受了騙,鞋廠險些給弄黃了。

  還有一家要禮帽的,也是溫州人,還給匯來部分訂貨款,條件必須使用人家的布料。錢匯去,布料也給發來了。做吧,布料做沒,帽子也做完了,再想給那家發帽子,人早沒了影,人家就是為了賣布。

  一時間,槐花城帽子滿天飛,人們拿溫州人起誓:如果怎麼的,出門就看見溫州人。溫州人在這地方名聲臭了,這位賣蓆子老客的買賣還能做成嗎?

  溫州胖子在這呆了兩個多月,也沒獲得任何效果,人都瘦了,他還總喜歡那一口,總上燈紅酒綠的地方去逛,不瘦往哪跑,但還比湖北瘦子胖多了。都是些小事情,糟糕的是他那浙江口音,到哪哪招人煩。

  還有一位是青海人,時間長了就都稱呼他老青。是到這裡來買大米的。他的事好辦,這年頭,買東西容易,賣東西難,他是買東西的,理應貴為上賓,怎麼也始終還沒露面?誰也不知道裡邊究竟還有什麼原因……

  事情頭兒在那放著,早些前,范德朝靠他姐夫,如今郝祝寶把他小舅子扶植起來,不但歸還了他一百萬借款,還沾小舅子不少光。郝祝寶從此不僅在槐花城多了一份力量,還擴大了自己的影響面,不像剛提升那會兒,夾著尾巴做人,看人臉子做事,見誰都得堆著笑臉,不是請這個喝酒就是請那個桑拿,光吃虧占不著便宜。現在,賈書記、洪局長都成了他的鐵哥們,沒費多大勁,郝祝寶就進了特區常委,當上了特區常委委員,不是什麼官,但那是權,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在槐花城錢不是什麼稀罕物,誰都有,可權力不可沒有,有權才有錢。

  這一天,溫州胖子百無聊賴,沒著沒落。去他媽的,逛酒店!站前槐花酒店,南站最大的。去!錢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賺。錢這東西,是發賤的玩意,得花,可勁地花,你不花它就不來,捨得捨得,你不舍它就不得。溫州胖子為自己編好一套理由,便到酒店裡來了。

  談好價,兩小時五百塊,三樓三零五房間。溫州胖子來到三樓,到三零四房間那他就把門推開了。他是故意的,想占點便宜,看看三零四裡邊有什麼節目,淘氣而已,看一眼也不會怎麼的,頂多說走錯了門。

  可是剛推開門,他愣住了,原來是老青,同房間青海那位老客。裡邊沒女人和他在一起,卻另外還有一個男的,而且這個男的,胖子也知道,倒賣糧食的,胖子打個愣。

  哦?這老青一個買糧的,找那倒騰糧食的小子幹什麼,莫不是同性戀吧?他咧咧嘴:「對不起,我走錯門了。」溫州胖子伸伸舌頭退了出來。

  晚上,三個人都回到小旅店。「喂,胖哥,快活去了。」老青逗趣地說。

  溫州胖子咧咧嘴一笑,沒正面回答。「喂,我說老青,領個男的在那房間裡幹什麼,鬼叨叨的,搞同性戀?」

  「別瞎說,你知道那個人是誰?特區賈書記小舅子的小舅子,就是銀行蘇處長的小舅子。」

  「你一個買糧食的,找他幹什麼?直接找『好不了』得了,跟他談還不拿你當祖宗!」老青不知道從哪聽說的,也管郝祝寶叫「好不了」。

  都是做生意的,聽見嘮生意上的事,賣溫度表的瘦子搬個凳子也坐過來聽。

  「哎呀,你們不了解,我們單位領導腦袋一根筋,非得貨到地方給錢,人家不干。」

  「那你找那小子就幹了?一個糧販子他能有什麼用,我看你這是脫褲子放屁,用不著的事。」

  「這不有病亂投醫嗎,找找門路,說不上哪片藥吃對症,事就辦成了。」

  「你呀,別來這條繩上擰勁,白費。非得找出個點子讓人信服了,事才能辦妥當。」

  瘦子接上茬,話中有話,溫州人一聽,腦子反應多快,粘點就犯,立刻來了精神。「我說哥幾個,一屋住了這麼些天,是蛋也捂出了崽兒。大家出外靠朋友是不是,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是吧,我看這麼的,我們倆來賣什麼你也知道,只要我們合作就都能成事,豈不是大家都好。」


  「對對對,我們有貨,發到這再給錢也不怕。」湖北瘦子預示著以行動表現出自己的慷慨與誠實。

  老青咧嘴擠眼地說:「得了吧,你們的貨,搬不上檯面去,提不起來的小買賣,人家要不要與你們合作先不說,能值幾個錢?提出來也不會有人搭理。」

  「哎,你這話說得就不到位,可以多賣他嘛,來一回,三包兩包的溫度計,我們就不來了,賣一回就得值。」

  「怎麼,你賣一回破溫度計,還得讓人家使用個三年五載?不可能!」

  「三年五年,哼,那好幹什麼,只要我能接上頭,事情就在人辦上。」

  「對,我那裡的貨可是成列車發的,便宜就怕多。」溫州胖子接茬又說:「事在人為,我們三個人合起來,事准成。」

  「讓我想想。」老青低下頭去思索一會。「這麼這麼的,可也差不多。」

  這一宿,幾個人幾乎沒睡覺,這麼些天從沒如此友好過,加緊研究實施方案。

  「你說那個郝總好哪一口?」溫州胖子說:「保齡球,玩起來沒夠。」

  「那你知道他老婆喜歡什麼?」湖北瘦子搭話:「戒指,鑲鑽的項鍊。」

  溫州胖子擠眉弄眼:「我說瘦老兄,我發現,你專門研究女人的事?」「得了吧,還說我呢,自打到這,你玩了多少女人?別瞎子糊弄睜眼的。」

  「喂,你倆人別弄走題了,整自己頭上來。」老青提醒,「郝總那個人我給你們透個風,怕老婆,色大膽小,離開他老婆跟前,那才騷呢。」老青說完幾個人哈哈大笑。

  人,就怕叫人琢磨,給你備上了藥,遲早哄你吃了,就自動上了套。

  幾個外地人,聯合起來搞車輪戰,到米業公司,先把生意開了個小口,來此買米而已,就不再談了,整天吃喝玩樂。

  郝祝寶心裡有譜,哪那麼多好朋友,大把大把花錢,都吃錯藥了不成?沒準都想要在裡面獲得些好處,釣魚的,撒把餌料而已。哼,想得倒好,你有千變萬化,我有一定之歸。不見兔子不放鷹。給什麼我要什麼,玩啥就跟你們去,在我的地盤上,還怕掉你們的圈套里不成?


  終於到了攤牌的時候,老青提出買大米,一次性整裝車,十個車皮。

  「行啊,十個車皮,在我們米業,小菜一碟。不過,話先說在明處,一手錢一手貨,差一點也不行。」郝祝寶態度斬釘截鐵,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對方答覆得爽快:「錢好說,我們那麼大單位,國際進出口貿易,錢保證一分不差。但有個要求,用誰的也是用,蓆子、溫度計,米業得買,你們也正用。合作麼,互通有無,否則買大米哪裡都有,你這裡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來回買賣就把郝祝寶給套住了,自從升官到米業,只往出花錢不掙錢,這筆買賣怎能錯過,得突出點成績來,至於溫度表和蓆子,買就買了吧,買了也有用。

  晚上郝祝寶下班回家,媳婦從門裡接出來。他媳婦是個大胖子,走起路來地都震咚咚響。

  「祝寶啊,白天你兩個朋友來了,一個胖子一個瘦,這兩個人不錯,實在得很。」說著話倆人進了屋,老伴繼續說:「他們說生意你們都談好了,不然就不會來找麻煩,為表示感謝,還給買了東西。你看這是給我買的,項鍊耳環戒指,鑲鑽的,得值一萬多塊。」郝祝寶拿過來看看,確實不錯。

  「祝寶,我看那倆人不錯,會說話,實在得很,還給你捎一條中華香菸。」

  郝祝寶躺在床上,把煙拆開拿出一盒,半天摳不出煙來,細看時才發現是個卷,原來是錢。他琢磨著,幾個小子瘋了,就買他們點貨能掙幾個錢?出手就這麼大方。也罷,明天辦事也別釘是釘鉚是鉚,讓著點,兩邊走得開。

  第二天簽合同時才知道,數量大得嚇人,郝祝寶心裡明白,也沒問多少數,裝作很生氣。「告訴供應處減半,全部減半!不像話!」於是各要一半數量簽了合同。

  本著貨上車就付款的規定,就出現了問題,正趕上這些天米業公司資金周轉不開,進貨款沒有著落。申請的貸款沒下來,沒有錢。胖子瘦子加老青異口同聲:「哪裡沒有措手不及的時候,合作夥伴,相互讓個方便,事情就順通了。我們的貨發到這裡再付款,拖欠幾天沒問題。」

  給了方便,皆大歡喜,幾個人擔心什麼,這麼有名氣的公司還能欠他們那點錢兒,幾個人寧可在這等。

  半個月以後,貨甩到米業公司站台上來。我的天?一車皮溫度計,八車皮蓆子。夠米業公司用一百年!

  怎麼辦?誰能說什麼,供應處簽的合同,米業一把手點頭同意。當然也會有許多人有意見,但此地老一說了算,趕緊張羅把錢給人家匯走,壓下這場風波。還有賣十車皮大米的好事,不能光撿便宜一點虧不吃。

  十車皮大米陸續打上包,裝上了車皮。三個人一同過來找郝祝寶:「怎麼辦?領導要求站台交貨,貨到馬上付款。大企業都這樣,規章制度太嚴。」

  傳真早已經發過來了,是自製區進出口貿易公司,大單位,信得過。有發來貨的茬,郝祝寶的警惕性也降低了許多,人家都能貨到家付款,這裡就不可以嗎?合作麼,都得有個相互關照,也不能太機戒。


  為了保險起見,去人,貨沒到人先到,在那裡等著,車到站不付款不給貨,大米發到那裡不愁賣不出去。這麼辦把握,兩邊都走得開。

  米業公司派了三個人,都是銷售處的精英,有處長帶頭,車皮沒走人先去了。

  車皮到青海這兒還早呢,老青陪著幾個人,先到貿易公司認了門,單位不小,整個一座大樓。老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一個辦公大廳。

  老青領著蕭處長几人,見了部門經理。部門經理姓王沒老青年歲大,戴個眼鏡,文質彬彬的,很有修養的樣子,看上去就可靠,並拿出了轉帳支票,在蕭處長眼前晃了晃。「大企業就得按條條框框走,放心吧,貨到付款,這是我們單位的原則。」

  蕭處長十五歲就在糧食部門工作,干三十來年了,看準了轉帳支票,這回放心了,沒什麼大事,等著吧,車皮一到,劃了款就可以交差。

  沒事做,由老青做東,青海市滿街逛,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什麼好只管說話。

  吃喝玩空當,去車站看了一回,車皮還沒到。又出去玩,左右由老青掏腰包花錢。這幾個人可開了洋葷,想玩的都玩著了,沒白來一趟。都怪看那脫衣舞看的,神魂顛倒,光著屁股就往你腿上坐,揉摸得你腿肚子剛硬,賞錢吧,坐一下一百元,真虧了,不如睡覺。

  第二回到車站,情況就有些變化。

  「貨到了,正從站台貨場往出拉。」車站裡工作人員人說。

  蕭處長領兩個手下趕緊往站台上跑。「停,馬上停!」

  「喊什麼喊,最後一趟。」大米幾乎都被拉走了,車皮里只還有小半汽車貨。

  「老青呢,老青死哪去了?」蕭處長眼睛火蒙,尿都急褲襠里去了。這兩天,給他忙得,得了尿急症,一急就拉尿。

  老青正和一個裝卸工說話,蕭處長過去一把將老青抓得死死的,生怕他跑掉。

  「人多勢眾的,這,這是幹什麼呢你?」老青顯得很不理解的樣子。

  「這,這是怎回事?」蕭處長指著空車皮急著問。


  老青笑了:「怕是錢已經匯走了,你這是幹什麼,揪住我不放?太不講究。」

  蕭處長也覺著自己失態,鬆開手,態度緩和了些說:「為什麼拉貨?事先應該通知我。」

  「也許是錢到了,貨就是我們的了。這麼的,你那倆人壓車跟庫房裡去,你呢在這看著車裡的大米,我去公司把匯款單給你取來,不就結了。」

  老青輕鬆,一切正常的樣子,蕭處長也鬆了口氣,心裡暗自埋怨自己失態。「也好,大家分頭去辦。」

  隨來兩個人上了拉大米的汽車走了,老青也去了公司,蕭處長挺著尿了的褲子,一屁股坐在米袋子上吸菸,他覺得累得不行了,鬆懈一下緊張情緒。

  大約抽了三五根煙工夫,蕭處長的兩位手下回來了。再看,一個瘸了腿,一個臉上血淋淋的。

  「怎了,出了什麼事了,看你們怎麼這副德行?」蕭處長覺得事情不好,急問。

  「半路上就翻臉了,我們不下車,他們就打,後來把我們推下來了。」

  蕭處長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癱軟:「出事了,問題嚴重!」他發瘋似地喊。

  「怎麼辦?」

  「找他們公司,找老青啊!」

  「這裡剩的糧食怎辦?」

  「先存車站裡。」

  幾個人來到公司,上下樓找老青。「老青呢?老青!」問誰誰不知道。到老青領去過的二樓辦公大廳,裡邊沒人,滿地廢紙,只剩下一張張空辦公桌子。

  「找領導去啊,快!」蕭處長上火了,尿急,走路費勁,只能喊話指使。


  四樓總經理辦公室,一個瘦老頭接待了他們,一雙無不懷疑的目光。「啊,你說老青啊,他們租用的我們公司辦公室,具體事宜,你們得問下邊辦事人員。」

  到了下邊,問誰誰不太清楚,亂推葫蘆車,連老青的家庭住址、真名真姓都不知道。

  「紙里包不住火,瞞是瞞不了了,趕緊給家裡打電話,我們受騙了!」

  蕭處長到底讓糖衣炮彈給轟了,這「炮彈厲害」,把幾個人給炸得暈頭轉向,連憋氣帶窩火。

  槐花城米業讓人騙走十車皮大米。後來找到了老青,官司打到法院。老青窮光蛋一個,拆東牆補西牆,據說給了米業一些草藥,叫枸杞子,五十元錢一斤,按五百計算也遠遠不夠。

  郝祝寶領著他小舅子范德朝,來到賈中貴小舅子家。賈中貴小舅子蘇來寶是銀行總行信貸處處長,和范德朝至好,倆人交往深厚,禮尚往來多有走動,范德朝曾經送給蘇來寶一台寶馬車,往來過碼不小。

  「來寶,你得救我啊!」郝祝寶哭喪個臉。

  「怎了姐夫,天塌下來了,看你這德行,活不起了似的。」蘇處長打趣地說。

  「別逗笑了,我這裡捂不上屁股。」郝祝寶著實說。

  「怎了,你郝總米業資產上億,正逢吹鼓手仰脖子名聲在外的時候,幹嗎捂不上屁股?」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一溜下來,淨他媽走背點子。不管你想什麼辦法,還得給我貸點款。」郝祝寶連作揖帶點頭。

  「哎,事情不像想像得那麼簡單,如今金融行業管理越來越嚴,這事不太好辦。」

  范德朝一邊插上一句:「來寶啊,你把事先給辦了,我那邊有錢,都沒上來,所以只能來找你。這做生意有時候也如變魔術,戲法靈不靈全在毯子蒙,米業外銷大米被忽悠你也知道,事捅漏了,對你,對我,對你姐夫,對誰都不好。」

  蘇來寶想了想說:「要多少?」

  「少說也得五百萬。」郝祝寶回答。


  「哦,這事?我得給你去拆借,不過姐夫,經你手就貸款三千多萬了。」

  「這我知道,公司剛剛開始運營,那麼一個大攤子,哪個地方不得需要錢!」郝祝寶顯現出一副很可憐的模樣。

  事情商談有了眉目,又閒聊一會,郝祝寶和范德朝向外走的時候,蘇來寶含糊地說:「喂,姐夫,我只是閒打聽,我小舅子那事辦怎樣了,他前天給我打電話了,我也沒聽清楚。」

  「你說哪件事?」郝祝寶想不起來了問。

  「就那批發霉糧的事。」

  「啊,我知道,昨天你小舅子還去我那了呢。庫門口那五十萬斤水稻,就都按發霉糧處理,讓他趕緊拉走,越快越好,放那裡不妥當,萬一說不上哪個愣小子知道是好糧,給捅一刀子事情就不好辦了。」

  屋裡漏雨盆里接,天不颳風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陽,天下太平。槐花城還是槐花城,錢就是喧,越糟踐越多,俗話說:錢是賤種越花越勇。

  事情也不那麼太順溜,沒過多久,聽說蘇處長犯事了,上邊查他,四千多萬不對帳。

  哥們相處交情到位,范德朝出自關心,特意跑蘇來寶家一趟問個究竟。

  「沒事,奶奶的,誰打我小報告,說我在外邊炒房地產。我那麼傻嗎?和你說范哥,就是下了我的野,老子也夠活,拿出個五七八千萬算什麼,別怕,我一準擺平它。」

  沒過多少日,事情真壓下去了,什麼事沒有,蘇來寶可不是一般的人物,神通廣大。

  范德朝太了解蘇來寶了,這小子鬼精鬼精。他自己說有五七八千萬,那就不只是這些。確切消息,他有一筆巨款,具體多少數不清楚,說是在高速公路工程上,還有說,槐花城一百好幾十家銀行,全有他的存款在企業帳戶上,誰也猜不准。不過錢指定有,蘇來寶多麼聰明,做事情滴水不漏,什麼事,不十拿九穩他才不去做。

  米業公司被騙,成了特大新聞,轟動了整個槐花城,掀起了不小的風波,下邊老百姓不幹了,賣糧打的是白條子,沒得著錢的人心裡沒底。

  糧庫這邊錢緊,上邊撥過來的收糧款,讓郝祝寶撥生產資料公司一筆,開資一筆,這一筆那一筆,就沒有了,收購糧食,只能給老百姓打白條。

  郝祝寶耍了個尖心眼,生產資料那邊化肥還沒進來,他想,化肥一到,分給老百姓還能掙一筆,拿誰的錢做誰的生意,老百姓還不好糊弄,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吃就妥妥的,可誰曾想大米被人給騙走了。


  老百姓手裡捏著白條子不頂錢花,十車皮大米被騙走,一百多萬!哪一個人心裡能安寧。

  糟糕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壞事都傳出來了,說米業集團要倒閉,就是因為那個「好不了」(郝祝寶)。

  老百姓聚集起來,喊著口號要錢。政府那邊有令,不許打白條,鬧騰起來,那還了得!沒招,郝祝寶只好去找蘇處長貸款,壓下這場風波,先捂住屁股再說。

  郝祝寶辦公室里團團轉,自打調到這兒鬧心的事就沒停過,突然,區委書記來電話:「喂,我是賈中貴,我說郝總,怎麼搞的,外面不叫你郝祝寶了,都叫你『好不了』。人言可畏呀!聽說銷售大米上當受騙了是嗎?」

  「哪裡的話,就憑我還能被騙?別聽他們瞎哄哄。車皮發大米是有這麼回事,但人家沒有騙,給的草藥枸杞子,好東西,哪天給你拿些去泡酒喝。」

  郝祝寶還在電話里講著為自己辯解,對方已經把電話撂了。

  賈中貴辦公室里坐著,一雙手拐著下巴,眉頭皺起個大疙瘩,顯得特別苦惱。

  槐花城發展得太快,多少事都沒有個頭緒,就說這企業,公不公私不私亂套了。給郝祝寶打電話時祥子就在這兒,倆人幾乎吵了起來。

  「正常講,米業公司原先的老貸款早該還清了,可是現在,不但貸款沒還,又貸了四千萬,這叫干企業嗎?拿國家的錢裝自己的臉面,幹什麼,玩遊戲呢?共產黨裡面的敗家子!」祥子氣憤地說。

  「老同學,你是個厚道人,從來不喜歡發火,今天怎麼了?吃了槍藥似的。改革開放麼,深一腳淺一腳總會出現些問題,慢慢解決。」賈中貴端過一杯茶水遞過來。

  祥子根本沒接賈中貴遞過來的水,氣憤地說:「解決什麼,事情明擺著,吃大鍋飯,鑽共產黨空子。這麼的,我也管不了許多,要麼,立刻把郝祝寶拿下來,要麼,如果不換掉他,那就把米業公司從我們總公司里開除出去,由總公司擔保貸的款,立刻還清,從此我們互不干涉。」

  「哎,祥子這話可不是你說的啊,你是人大代表,特區常委,想躲清淨一推六二五?沒那麼容易。」

  「好,那你立刻把郝祝寶拿下去,他不稱職做企業領導!」祥子態度堅決。

  「說得輕巧,你當我這官就好做啊,人家也是常委,說撤職就撤職嗎?」

  「你護短是不是,我把話闡明,提前跟你說清楚了,如果你不採取行動,我可要向省里如實地反映情況,到時候,別說打你小報告。」


  「別,你可別,有話好好商量嘛,把事捅到上邊去,大家都不光彩。」賈中貴見祥子真的動了肝火,趕緊阻攔。祥子哪裡聽,氣哼哼一甩門走了。

  祥子脾氣他知道,倔犟得很。郝祝寶的問題還真得解決,他當不當米業一把手小事,真要反映到上邊去,對自己影響太大。此刻,賈中貴心中也有氣啊,心裡暗罵:奶奶的,這特區一把手當的,人事安排他祥子也插手,再往後,我干好干賴備不住他也要管!賈中貴一邊氣郝祝寶不成氣候,一邊也生祥子的氣。

  賈中貴晚上回到家,他沒想到,洪福貴和郝祝寶都在他家客廳里坐著。

  「你們倆都在這,正好我還要找你們。」賈中貴打著招呼。

  洪福貴從茶几上拿起盒香菸,看了看甩到一邊,沒抽,賈中貴見了忙喊:「奎他媽,你拿的這是什麼煙啊,快拿兩盒中華煙來,要軟包的。」

  「好東西我能看見麼,讓我上哪裡去找?」裡邊房間傳出女人的嗓音。

  賈中貴被話頂個臉白,只好自己進到裡間屋去,不一會拿出兩盒中華煙。

  「我說郝老兄,怎麼搞的,滿城風雨,反應大了。今天祥子找我,吃了槍藥似的。」

  「怎麼了?我怎麼了!他祥子自從我來米業,就沒正眼看過我。奶奶的,我哪輩子得罪著了他!」

  「說什麼呢,老兄!請多做自我檢討,瞧你乾的那些事,還能怪人說嗎?」

  「我出點事咋了,哪個人能一貫正確,肉聯廠就沒出過事嗎?也不比我這小。」

  「別扯旁的,人家那是私營企業,都賠了由自己擔著,你這企業是國家的,性質能一樣嗎?祥子讓你立刻還清擔保貸款,否則,你就別幹了。」

  洪福貴一邊坐著抽菸,聽他倆人說話,始終沒吱聲,他心裡早拿定了自己的譜。三個人的關係誰都知道,兩貴一寶鐵三角,親兄弟一般。

  「我說賈官,你是我們哥倆的主心骨,為了保你,我們傾家蕩產也認了。」郝祝寶顯然在扒小豁子。

  「怎麼說話呢,我讓你們傾家蕩產了?」老賈顯然有些很不高興的樣子。


  賈中貴當上書記那會兒,洪福貴和郝祝寶上下活動,左右溝通,好勁沒少使,好錢沒少花。這一點賈中貴心裡明白,他一調過來,就把洪福貴要過來了,如今又調到公安局當局長,趕上機會,又把郝祝寶安排米業當上一把手,得說賈中貴夠講義氣,當然撇開哥們義氣,各自著想個人的事。

  「賈老弟,你當祥子那小子是針對祝寶兄嗎?那你就錯了,不是那麼回事!」

  洪福貴話出口不說了,坐那裡吸菸,賈中貴不理解,瞪大著眼睛,半天才聽見他又說:「祥子多精啊,你們是同學,你不會不知道,半個腦袋睡覺和你玩也輕鬆,他在撤你的梯!」

  「啊,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洪福貴一席話,不由得促使賈中貴一驚!

  別的不信,可論祥子的能力,他賈中貴自小就領教過,他比不了,平心而論,槐花城一把手,有人家祥子乾的,沒他的份兒。幾個好哥們上下活動,使用不少手段,他太清楚這官自己是怎麼當上的。

  「針對你來的!你仔細想想,看看,整個槐花城企業,挨著個地數,有哪個地方你能插進去手?這叫按兵不動釜底抽薪,孫子兵法你學過沒有?水到渠成。新港那邊怎樣,你來以後才開建,可你知道那裡什麼?林大賀一手在那裡統管著,除了槐花米業,還有你能說得上話的地方嗎?這叫經濟壟斷,先斷了你的財源,你不就是窮光蛋司令嗎。這年頭不是改革開放前,需要實實在在的經濟基礎,錢!沒經濟基礎,沒錢,沒有生產出錢的來源,你這官,將來也坐不穩。」

  洪福貴這套理論,賈中貴從來也沒往這方面想過,把他弄一身冷汗出來。

  來到槐花寨,也全沾著是祥子同學的光,工作上,心裡話祥子也沒找過他麻煩。槐花城繁榮,發展得快,也給他賞賜不少榮譽。經濟特區,論現在的頭銜,實際上比天河市委書記還大,歸省里直接管轄,還不知足嗎。要是沒有特區這一步,就算他的官能幹到市里,就是當上副市長也不知猴年馬月,況且沒有機遇,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能吧?你們別胡說,祥子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人。」賈中貴無力地反駁著。

  「還胡說,都騎到你頭上來了,還聞不到臊。他祥子是想把我拿掉,換上他自己的人,到時候你就鍋包魚,乾巴了。」郝祝寶加著火。

  賈中貴手拐著腦袋沒說話,洪福貴接著說:「賈老弟凡病趁輕好治,大發了,就是感冒也會引發癌症。告訴你說,他祥子入黨更正姓名問題一解決,槐花城這裡就再也沒有你的位置了。」

  一句話擊中要害,這一點是賈中貴最擔心的。頭幾天那個老了還不退下來的萬市長,六親不認胳膊肘往外拐,給祥子辦妥了事業編幹部,入党姓名問題再解決,那下一屆槐花城一把手?這是三歲小孩兒也能看得明白的事。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問題嚴重,賈中貴陷入了深思。

  洪福貴老謀深算,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當然,洪福貴是什麼人,他自有他的打算。

  就洪福貴本人跟祥子沒什麼過節,但不是同路人,不知道為什麼,有祥子在槐花城晃來晃去,他洪福貴做什麼也不舒服,就老像有雙眼睛在盯著他。

  他弟弟洪三,兩次和徐家人較量都鬧一鼻子灰。這是一股勢力,壓倒他洪福貴的勢力,他無法抗衡的一種勢力,為此他洪福貴總有一種莫名的擔心。

  他也想利用手中權利,壓壓祥子的銳氣,可徐家人怪,有可能錢掙足了,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無從下手,他時時等待著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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