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2024-09-14 14:46:12 作者: 彭友懷
  事情已經談妥,洪福貴周旋,給他借光小舅子的小舅子的大姨子談成的。開發天河泡,養魚。修水上長廊,建瀟灑涼亭,搞旅遊垂釣。

  這女人幹什麼的?市場裡賣魚,都叫她魚姐,手裡有倆錢。魚姐女兒結婚,裝臉面請來范德朝,才又請到了洪福貴。送完親回來吃飯,談到生意上的事,才扯到賣魚,這才是魚姐請洪福貴真正目的。

  洪福貴正有此意,不過他可不是單為了養點魚,他在一步步實施著自己設定的計劃。

  「政府那邊早有這個意圖,但投資者必須考慮到全面發展,才能和古廟旅遊業形成配套,最終達到多方面協調……」洪福貴依然說著官腔套話。

  魚姐承包天河泡心切:「您說,得多錢吧?我一個賣魚的,沒什麼文化,但確實有這個心,沒見徐三子麼,在一個破草甸子裡發橫財了。」

  「五百萬,這還只是說設施建設性投資,不包括後續開發運營。」洪福貴說。

  魚姐嚇了一跳:「哇,這麼多錢?我還以為仨瓜倆棗的就……那我可拿不起。」

  「如今,可不像祥子承包大甸子那會兒,掏點錢兒就到手。不過,」洪福貴想了想又說,「我們不是外人,政府有這個意圖,機會難得,這麼的,你只拿承包底費,剩下的我負責,名義上呢還是你的,我不好露面……」

  魚姐一聽,世上哪有這等好事,還是人家當官的,說話辦事敞快,便滿口答應:「行,百八十萬內,我還拿得起,至於分紅只管放心,我心裡不糊塗。」

  發財的好事誰不高興,好門路好機會不是哪一個人都會有,關鍵得有好親戚。承包費五十萬,五年一個周期,這還是洪局長的面子,要不一年就得五十萬。這時候,管什麼都值錢。多少人眼盯著這片水面,那是錢!退一步講,把水面租出去一部分,網箱養魚,邊邊拉拉也掙出承包費。

  洪福貴有自己的打算,走私車輛,偷用徐三子的拉魚車,是他一塊心病,一旦露出馬腳,那事就大了。防患於未然,沒來水先疊壩,幹這種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洪福貴飲酒不是為了醉,倒賣轎車掙大錢才是他的目的。

  各想著個人的事情,蘇處長不得不考慮,因為姐姐和賈中貴關係一直不好,蘇來寶心裡頭明白,賈中貴已經不愛他姐姐了,王芳明里出現公開向蘇萍挑戰,離婚只在遲早遲晚的哪一天。先前他舅舅萬市長在上邊,頂頭上司,賈中貴還有所顧及,懼著一面,如今,風水輪流轉,不是那麼回事了,可憐的姐姐夠苦的,天天守活寡受刺激。

  起初,蘇來寶沒在意,跟賈中貴關係,不遠不近,沒大事從不往來。

  賈中貴在他眼裡,不過是草包一個,官場上耍小手腕,起初借著媳婦光往上爬,升挺快,其實啥也不是。論工作,論智商,那是既不聰明也沒什麼能耐。

  但是最近,蘇來寶有點坐不住了。他發現賈中貴和過去不大一樣,學會利用手中權利,操縱起他的手下,上派下調左換右聘,大家都圍著他的指揮棒轉。而且最讓他擔心的,是他學會使用陰謀。

  槐花城陰暗的一面,地下歌舞廳鴛鴦浴館都有,為什麼當場拿下商業街魏會長?他為什麼學會了總是有意到下邊去露面,有意接觸老百姓,為什麼又會突然當眾摔了一跤?竟然磕破了自己的腦袋?先前他可不是這樣,這小子,變陰險了!他在籠絡人心,擴大自己的勢力,坐穩自己的位子,誰不知道祥子在槐花城的威望,哪有他做書記的份。

  蘇來寶特聰明,看事物入骨三分,賈中貴的一舉一動,時時讓他感到震驚。

  蘇來寶腿勤,這是他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槐花城,大大小小百十多家銀行,他輪換著有空就走走。各行行長、主任和他關係都不錯,當然他是有目的的,他在穩步地完成自己設計好的未來,關心著自己的資金流向。

  這裡的銀行建築大同小異,做在裡間清楚地看見外邊營業室。蘇來寶驚奇地發現,有一個女人幾乎所有的小銀行里他都見過,頭包得很嚴,把紗巾捂在臉上,儘管總換服飾,也能看出是一個人。他心細,借閒談的空,隨便翻帳本看,心便立刻提到嗓子眼兒,存款姓名讓他心跳,這女人是誰?為什麼給他外甥存款?在他腦中劃了一個很大的問號。經過一番調查,蘇來寶終於知道了,原來是她?

  關於賈中貴和王芳的關係,蘇來寶早就知道,一天他到娛樂城找小翠,倆人在閒聊中才聽說個詳細。

  「你還不知道啊,也是,這種事有誰能和你說呢?自打在槐花城混活,第一個熟識的就是你,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也就不防說,人家倆人都明鋪夜睡了。還不是你那好友,洪大老爺給拉的皮條,省城裡還有一棟房子呢。你們男人啊,真是,明面上正人君子,暗地裡做見不得人的事。自己玩夠了,便轉讓給朋友,還表現出清白得很,哪由得我們女人做事,紙里包不住火,還得讓人當球踢。今天兒子玩夠了,明天或許輪到他爹,爺倆睡一個,反正知道了誰也不說,都是好人一個。女人呢,唉!人托生別是女人,也別長眼睛,把誰都當做周潤發。」

  小翠和蘇來寶關係特別好,多少年了,熟得不能再熟,便信口開河。

  蘇來寶沒在意小翠說什麼,他心裡在琢磨著賈中貴和王芳。那女人這些年在社會上轉,接觸各種場合,什麼人她沒見過?什麼事她沒經著過!難怪賈中貴變聰明,這女人一旦和權力結合在一起,那能力可就大了,鬼道眼多得很,膽子又大,天都能讓她捅個窟窿。

  按常理分析,那王芳和賈中貴很可能一心一意走到一起,她喜歡他,更主要的是喜歡他手中的權力。都多大歲數了,再會風騷,長得漂亮,女人四十豆腐渣,過景了。但是,這個王芳一旦和賈中貴連起手來,事情變化就不可想像了,最起碼對他蘇來寶是最不利的。

  離婚,牽扯到親屬關係,就算他蘇來寶不管姐姐的事,他們會相信嗎?絕對不可能的,姐姐的事,管於不管都一樣,我都是他們的一塊絆腳石。

  舅舅到了年齡退下來,對他賈中貴威脅不大了,官做到比天河市委書記都大,比舅舅吃得開,那麼我就是他們的障礙。如今自己金融界影響面不小,就算賈中貴沒腦子,王芳也會警覺,她們倆要走到一起,第一個要算計的就是我。

  蘇來寶苦苦地思索著,像孫猴子翻跟頭真魂出竅,小翠又是煙又是水遞過來,口香糖給塞嘴裡他也不知道,死木頭一般釘坐在那裡。

  「喂喂喂,怎了怎了?害怕了不是,就憑你有號的蘇精明,還怕他不成?」女流之輩哪裡懂得權力的威脅。

  蘇來寶從小翠那裡出來,直接來到姐姐家,把該說的話都和姐姐說了。

  蘇萍反倒很平靜,沒感到奇怪。「我就早知道,這種事遲早會發生。不過我死豬不怕開水燙,就算他是鍋里的油,我耗他耗干他。心裡話我也不是特喜歡賈中貴這個草包,就要賭這口氣。你不用擔心,我也不跟他打,也不跟他鬧,要離婚沒門,就要看著他出醜。他不是一般老百姓,只要我不離,他就叫招沒有。只要我不吵不鬧,就不會牽涉別人,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事情就是了,姐不會惹出麻煩給你。反正這麼些年也過來,習慣了,不行我找喬瘸子去,找霍大肚子,解解悶出他的丑。忘了他賈中貴當年下跪求我的時候,這個忘恩負義的官迷財迷!」也許不是別人,蘇萍向弟弟毫無忌憚地數落著,發泄自己內心中的怨氣。

  蘇來寶沒這麼輕鬆,他知道自己的處境,當今社會人際關係複雜得很,扯耳腮思動,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說不上吃誰的瓜落。不說別的,身邊這幾個說是要好的人,洪福貴幹淨嗎,郝祝寶乾淨嗎,范德朝乾淨嗎?說不上哪一天哪個爺犯了事,我蘇來寶就許被卷進去,別說能不能跟著犯罪,惹一身麻煩都犯不上。


  蘇來寶不擔心別的,就當自己的處長,干自己的工作,他賈中貴,真中貴也不在乎他。

  可是自己那些巨款怎麼辦?那可是命根子,如果把這些東西安置好,那還有什麼可怕的,一有風吹草動,老子一拍屁股,三十六計,走為上。

  蘇來寶在金融界稱得上老參,下學門不久就從主任升到處長,幾個部門都幹過,金融這方面他腳面水平趟。

  後來他落腳總行,當信貸處長,就沒動地方。最理想不過,單是糧食這塊就有流不盡的油水,而且絕不會犯錯誤,但是,事態變化,讓他很憂慮。

  最讓蘇來寶擔心的是錢,錢一多了是睡不著覺的,沒好藏的地方,這麼些錢,一旦被人發現,哪來的?怎麼掙的!就是查不出錯也有錯!

  他曾通過朋友匯出到國外幾筆,瑞士有,新加坡銀行也有,澳門還有一部分。

  可是還有呢,躺在企業帳戶上的、高速公路工程那兒的、家裡的,得趕緊划走。蘇來寶有個毛病,銀行里沒一分錢存款,也不以親戚朋友的名義存款,但哪個銀行里都有他的錢。這是他當前最大的負擔。

  家具城對過,人民銀行後身,有個地下錢莊,老闆是誰沒人知道,白天有幾個人,偷偷摸摸換外匯,里外兌換,掙點差價,也沒有大舉動,只是一個障眼法而已。

  這一天,蘇來寶沒開自己那台寶馬車,借一台車開。來到銀行後邊胡同里,下了車,通過事先聯繫好的底線,上了一台灰色麵包車,眼睛立刻被蒙上。這是規矩,能夠聯繫到這個關係,都是談大業務的,就得遵守道上的規矩。

  車左拐右拐一直拐到記不住東西南北了,大概轉了有兩個多小時,也許跑出去很遠,也許就不遠,他被帶到一個去處。摘下面具,是一個大的圓而高的房子,高高的棚頂,似乎整個牆壁都是玻璃的,發出暗黃色的光。

  整個大屋子裡沒人,蘇來寶坐在地中央,顯得十分渺小。牆壁上傳來聲音,低沉但很清楚。

  「請報數。」就這仨字。

  「十個億。」蘇來寶回答。

  「不要說謊,你先收銀,後交幣。」

  蘇來寶知道屋裡有測謊裝置,便改口:「二十個億。」

  「好,走三十步到前台填表,地址、收取人姓名,收銀三天內幣到。」

  機器里說話,蘇來寶明白,那邊收到錢,三日內這邊不把錢送來,會有大麻煩。

  一切辦理完畢。蘇來寶小舅子在加拿大收到了錢,這邊他把錢用各種方式給送了去,一塊心病才雲消霧散,蘇來寶此時似乎走起路來都輕快。錢差不多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匯走了,這回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倒退著走路把腳印都抹平了,一點把柄沒有。賈中貴,別人受你的擺弄,我可不怕你,你不動我則已,碰我一根汗毛,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槐花城就這樣繁榮著、發展著,人傑地靈,欣欣向榮處處可見,但端不上檯面,見不得人的事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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