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錢魔方
2024-09-14 14:46:15
作者: 彭友懷
一
香港回歸那天,槐花城放了半宿禮炮,天空中閃耀著明亮的流火,夜晚變成了白晝,飄到馬路上的煙花爆竹紙屑,有一尺多厚。人們在歡呼中擁擠著、流動著、沸騰著,迎接重大節日一樣,慶祝這喜慶的日子。
在這裡,香港是人們心中的太陽,口號就是把這裡變成內陸的香港。
歡慶之餘,還得回到不那麼一帆風順的現實里去,不同階層不同思想意識的人們,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祥子和林大賀在一起,他們倆走遍了山南西東兩區,從河口新區磨回來,倆人臉上沒有笑容,顯出幾分苦色,事實告訴他們,問題相當嚴重。
山南兩區和河口新區,是槐花城重點產糧區。可是有一多半的土地撂荒著,沒人種。往年也有這種現象,但不普遍,不像今年這麼嚴重。
工商業的繁榮發展,農業生產資料價格的上漲,讓許多農民扔下鋤頭做買賣去了,地說什麼也不種,刨一天壟、鋤一天草,不如在家裡釘幾個衣服紐扣掙得多。
城內的服裝廠、皮裝廠、鞋廠,向外分發的活多得是,縫一個紐扣多錢,打五眼多錢,皮夾克拋光多錢,明碼實價,不賒不欠。坐屋裡就能掙錢,帶干不干也比種地掙得多得多,誰還稀罕刨大地,風吹雨淋太陽曬掙那倆小錢兒。
這年頭,買一百斤大米吃好幾個月,如今不像從前,雞鴨魚肉不管什麼都有,生活一好吃頭也小,不管什麼也不愛吃,誰還擔心地里打不打糧食。
地種不種那是當官的事,那是他們的責任。老百姓,什麼掙錢幹什麼,硬讓我種地也行,把多掙的錢給補回來,不和別人比,和殘疾人比行吧。和喬瘸子比,一條腿多一點兒,喬瘸子掙多錢給我們補多錢,那我們就什麼也不幹了,種一輩子地。
老百姓管哪個,自己的利益為重,不違法就誰也管不著,不受公職限制,什麼都敢說。我的天,要喬瘸子的價,就是要二丫頭烙大餅的價也給不起!
這就叫城鄉差別,槐花城又特殊,自發起來的拓荒者,沒什麼方圓四至,沒納入先天計劃里的快產兒,它既不是純城市,更不是土鄉村,既不是內陸又不是沿海,國家沒掛名的特區,發展中的四不像。
過去海邊那塊兒,窮得連褲子穿都沒有,如今自從建港口,老百姓開了眼界,生活的門路也多了,又到海里去網魚,都發了。這口袋嘴似的一條條地界,過去內地里用人,到海邊這僱工有得是,現在,給多少錢不去,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種地不如坐屋裡掙錢,外僱工雇不著,槐花城農業區的土地只有撂荒,沒人願意種。
照說,林大賀是一區之長,犯點愁有情可原,可祥子跟著犯的是哪路子愁?做你的電子公司總裁,做你的開發總公司董事長多舒心,多威風。
可是,祥子是一個怪人,專敲邊鼓,哪裡燙手,哪裡有難題,他准就往哪湊合。
也許他祥子是人大代表吧,有一分先進思想?也不像,官場上爭頭銜,他並不那麼積極,就人大代表這頂高帽子,有好幾回他也不想幹了,但又退不下來。上上下下都選他,還總哄哄推選他當特區書記,弄得賈中貴整天心裡不安,四下設防,總怕丟了自己的烏紗帽。
「喂,我說老林。」祥子蹲在地下薅把草說:「我琢磨著這土地,發動群眾,大戶承包,形成規模集約化生產,土地多了不就掙錢了嗎?」
「你淨說傻話,不拿錢不動本?坐屋裡掙錢,誰稀罕承包地種,得用多少本錢?再說,現在的人手裡有倆錢都學懶了,誰願意挨這分累,出這分力?再說上哪找人幹活都是問題,我看沒人承包。」林大賀肯定地說。
「僱傭人好辦,往西往北,閒散人還多得是,拉一火車來都有。至於有沒有人承包,那得試試看,咱們可以算帳,這三個區域的地都連著,好管理,按一般年頭算,一畝地也得掙一百五十元,這萬畝良田得淨剩多少錢,幹什麼,還得去搶啊?再說,如果形成產業,那得產生多大效益!」
「你呀,就說胡話呢,承包費不貴,但地多啊,一畝五十元不貴吧,大戶承包,時間短了白投入。土地政策三十年不變,往短說,承包十五年,算上當年費用,得投入多少錢?有錢的誰能幹,沒錢的包不起!」林大賀無奈地說。
「試試嗎,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政府給些優惠政策,多承包些大戶不就行了。」
「我看希望不大。」林大賀態度消極。
「那還有別的辦法嗎?這麼些地總不能撂荒。」祥子堅持著自己的觀點。
沉默半天,想不出再好的辦法,林大賀無可奈何地說:「我馬上下通知,廣泛宣傳,給最大的優惠政策,調動所有積極性,但願有人承包。」
通知下去了,敲鑼打鼓宣傳了半個月,各街道領導也下去做動員。可是承包土地的事還是沒人干,連搭茬的都沒有,每畝地降到三十元也沒人承包,頭一年不要承包費,還是沒人干。而且還有說俏皮話的,還有人起鬨。
西區,喬瘸子家東邊那個老傢伙,外號叫槓子房的那位,就和街道領導吵起來了:「你們當官的就怕丟了烏紗帽,要承包你們自己包去,我們沒錢砸鴨腦袋!」把街道主任氣得直打嗝翻白眼兒。
一晃又半個多月,農時不等人,地再不種就真的撂荒了,眼下種水稻就已經來不及。
林大賀本想找賈中貴研究研究,可抓不著他影,打電話也不通,自己是政府這邊一把手,有直接責任,土地真要撂荒,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林大賀急得團團轉,沒轍。只好又打電話給祥子,沒他的事也得找他,不管怎麼的他還搭個茬。
祥子就像件防寒的破大衣,樣子不好看,但好用,誰冷了就穿上,不用了就扔一邊去,想起來再穿上,真是不需要時多餘,正用時成寶貝。
此時,祥子正在古廟工地那忙著。這個人,似乎整個槐花城的事都和他有關,他的事太厚,忙得很。
「祥子,怎麼辦吧,大戶承包,我就說行不通,火燒眉毛來不及了!」林大賀說話都有點雞糞味,臉色非常難看,好像時間是讓祥子給耽擱了。
祥子在古廟內那兩棵古槐樹下,圍著那口新鑄的大鐵鐘轉著圈,樹下還有幾個人。
「老師傅,原來這口鐘有這麼大嗎?」祥子問。
「有,站著不買,躺著不賣,吊樹上去就小了,這鐘的重量大小和原來一點不差。」
「喂,祥子,你倒說話呀,怎麼辦!」林大賀見祥子沒答他的話急了。
祥子從鍾那邊轉過來,拍了拍手上的鐵灰說:「管我的事嗎,你怎麼又纏上我,土地已經承包妥了?」祥子明知道結果。
「承包個屁,管怎麼便宜地也沒人種,就你出的餿主意,你看怎麼辦吧。」
「我看,我看實在沒人干你就承包算了,免得狗咬卵子轉磨磨。」祥子仍然在逗笑。
「別胡說,你來點正經的。」林大賀皺著眉頭。
笑料之餘,突然也提醒了祥子:「喂,我說老林,還別說,這些土地啊,我看,我看你承包下來正好。」
「可別逗了,你拿我開涮是不?別說我不能包,就是能包,我一個共產黨的打工崽,哪來那麼多閒錢?那不是說話呢,上下嘴唇一動就成了。」
說到此處,林大賀也突然開竅:「哎,我說祥子,要不你承包算了,這點事兒在你跟前那是小菜一碟,就當買群羊放,反正你這個人也不怕事多,工業上當資本家,再做一回地主,來一個城鄉結合部。」
「喂喂喂,別打我的主意啊,寨內工程,我忙著呢,沒時間當地主。」說完祥子突然認真起來,「哎,我說大賀,這事你還真得承下來,你想一想,特區政府一把手,把土地給撂荒了,你這官,還想不想當了?」
「你竟能,真是新鮮透了,哪有政府幹部包地種的,上邊也沒這個政策。」
祥子湊過來到林大賀身邊:「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具體解決,再推幾天軲轆車,農時過去了,你這個區長可要回家抱孩子去了。」
「你的意思真讓我把地承包下來?」林大賀知道祥子不是開玩笑,仍然問。
「沒別的辦法,只能這樣。」
林大賀急了:「虧你這麼想,種地,用嘴種?種子農藥化肥,承包費,錢!我哪裡有錢?」
「錢你就別管了,由我借給你行吧,我可是為了保住你這頂烏紗帽才玩大方。」
「行了行了鬧著玩呢?我下學門就在機關,種地是老外,萬一給弄賠了,給你扛一輩子長工也還不起!」
過了好一會兒,林大賀眼睛盯著祥子,突發奇想:「哎,我說祥子,這麼的,你幫人幫到底,我壓死找個墊背的,要干我倆一塊干,有你合夥,我心裡有底。」
「怎麼又扯上我?我忙著呢,沒這個時間。要不這麼的,我只擔個名,事我不管,這邊工程太忙脫不開身。」
「那就這麼定,下午我主持召開常委會,落實一下。唉!沒辦法,特區幹部承包地種,真是新鮮透了!」林大賀萬般無奈。
無可奈何,地讓林大賀給承包了下來,祥子給拿錢,種水稻來不及,水改旱扔一半,沒辦法,種晚黃豆還來得及,土地說什麼也不能撂荒。
幹部是好幹部,有些事情是無可奈何,想好才做壞了,小孩子們唱出順口溜:
「槐花城錢沒腰,做買賣地不種,雙木林暗叫苦,逼上梁山當地主。」
林大賀哪裡知道,當幹部是需要擔當的,無奈承包土地種卻惹來一場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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