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09-14 14:46:55
作者: 彭友懷
賈中貴病倒了,住進醫院。這一次的病和先前不一樣,連醫生都檢查不出來,沒什麼病,血壓不高,頭腦不熱,也說不出哪疼,一切正常。可就是昏昏沉沉,頭重腳輕,腦袋噁心肚子迷糊,心情煩躁走路發飄,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難受。
王芳著急:這可怎麼辦?對症才能下藥,可檢查不出病如何是好?王芳心神不安,決定去讓洪福貴給拿個主意。
見王芳來找,商量對策,洪區長顯得非常著急:「這麼大一個特區,老一病倒了怎麼行?真是邪了門了,要我看啊,那老賈不一定是病,備不住……」洪福貴話出口半截便不說了,站那裡讓別人憋出話。
「這也不疼,那也沒病,我看恐怕是中邪了。」王芳此刻沉不住氣說。
王芳信邪,七大姑八大仙家裡供不少,每天燒香念佛。既然沒病,又病得這麼厲害,事情不就明擺著嗎?不行,得找仙兒給看看,八成是癔病。王芳就是這麼個人,有點事就準會想起來算命,這種事她沒少幹了。
洪福貴暗藏著自己的心思不緊不慢說:我本來不信迷信那一套,不然還能怎麼辦呢,就當是有病亂投醫吧,歪的斜的把病醫好了為主。
槐花城非同一般,發富的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面——全面。廟西邊寨子外,有一個地方叫神仙胡同,算命一條街。小馬路不寬,瞎子蒙子二估眼,道兩邊、樹根底下鋪上一塊紅布,畫兩條陰陽魚,手裡拿兩塊小竹板,呱嗒呱嗒呱,啪嗒啪嗒啪,瞪倆瞎眼睛忽悠,信不信由你,錢不少掙,睜眼的讓閉眼的糊弄,什麼人都得活著。
算命的也有像樣子的著裝打扮,比如留一撇山羊鬍,長頭髮從後邊紮起來,還有穿道袍的……還有呢,男女搭檔,說得比真的還真!
不過,這些街頭神仙,都是小菜兒一碟,不成什麼氣候,只是小打小鬧。
酒香不怕巷子深,胡同盡頭,還有個活神仙,能算出真命!七百年穀子八百年糠,不得了,那可是靈通得很,算得特准,小時候尿炕他都知道。
此人綽號周大仙,很少人敢叫他周瞎子,名聲太大,命算得特准,誰敢背後罵他都會知道,心裡頭懷疑算不准他也知道,這樣的想來算命,轟出門去!
古廟西頭寨外,過去的青年點,不清楚哪年哪月讓周大仙給買去,也記不清什麼時候他就發財了,過去他不過是個街頭上賣狗皮膏藥的,如今是神仙!
手下兩個貼身人,一個二十多歲小丫頭,不瞎,一個三十來歲小伙子,也不瞎。其實也不是什麼傭人奴僕,據說小丫頭和周大仙關係不明白,願意嫁給他做小媳婦,小伙子也跟著在裡邊攪和,但是畢竟是周大仙僱傭的,吃他喝他,拿他還睡他的,反正瞎子有得是錢。
青年點老房子早扒了,蓋一趟廟似的房子,紅牆綠瓦,硃砂色紫紅柱子。院牆用老泥土夯出來的,一米寬二米高,上面長滿了草,像城牆似的,看上去就深不可測。
瞎子算命可不像外邊的小神仙,左忽悠右美全糊弄倆錢兒,他譜大!一三五休,二四六算,一天還就兩個小時開張,多一分鐘都不行,神仙麼,神仙要過神仙的日子。他說,這是上方吩咐他這麼做,天庭的旨意,不可違背,可見神仙也有領導,不服從領導不行。
以大門外總是排著長隊,有時候三五天也挨不上號,剛排到地方時間到了,來日還得從來,神的旨意,哪裡有人反對,人哪裡敢反對!
周大仙算命,和別人不一樣,不要錢,別提錢的事。提錢,不給你算,攆你走!
不過,進門時有個大台案子,披一塊老黃布,裡邊供奉著姜子牙大銅像,手裡拿把直鉤,直鉤釣魚。
來算命的,進進出出走到這兒,作揖磕頭,來是求神的必須講禮節,和尚模樣的小管家在那敲木砣子念咒。誰不懂規矩,根本沒人看著,但是哪個人也不能空著手來、不掏兜就走,尤其是算大命的,比如升官發財、早生貴子之類,不管好命壞命,自然要多掏錢。
周瞎子算命還有一個特點,別說來龍去脈,不問你不要說,只報生日時辰。求升官,還是求發財,走什麼樣桃花運,保管說出你頭三十年的真、後三十年的運,讓你心服口服,想不服都不行,准透了。
有人背後說他二層眼,能看見點什麼,會察言觀色,要不怎麼就算得那麼准!豈不知都是迷住一竅,趙本山那段摔三弦,要不只是看個取樂,就全能瞅出端兒,瞎子算命兩頭堵,堵漏作戲往實在上蒙,實實惠惠說胡。
洪福貴不信神仙那一套,但跟周大仙至好,倆人是朋友,多少年的老關係,原來是堡中鄰居。王芳是托他來求神的,哪有那些閒工夫排隊,不過事先說好了必須保密,才揣著賈中貴的生日時辰來的。
周大仙念念有詞,數著手指,忽然臉上驚愕,眼珠子翻白,受寵若驚,驚恐萬分嚷道:「不得了,此人皇命,犯地煞,年輕時渾渾噩噩,性烈如火,眼下泛紅,命走桃花,落個妻不賢子不孝,正逢一場交割,弄不好……哼!天機不可泄露。」
瞎子唬睜眼睛,明明白白。我的天吶,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太清楚,要想知道除非自己。
「算得真准!」王芳口裡應承,但是,到底她也沒聽出來,究竟是怎麼回事?自己夢自己圓。
王芳回到家裡來,把情況跟中貴一說,不由得聽得賈中貴頭髮茬子都豎立起來:「哇?真讓他給算準了!」這回輪到賈中貴自己翻白眼,徹底相信了神仙說出的話。
王芳哪裡知道內情,又來幾回求財,結果就非常準,效果也靈驗,錢像流水似的往裡淌,上水道堵上從下水道往裡流,即使是有人送幾盒煙來,千萬別給別人抽,也別送了人,擋不住裡邊就是錢!
賈中貴的病越發嚴重,湯水不進,上吐下瀉,走路飄飄,直要摔跟頭。「不行,老賈這是怎麼了?這回不能聽他的,硬拽也得把他拽到神仙這兒來!」
來到周神仙這兒,急不可耐,「這回求命。」王芳說完,賈中貴自己報出生日時辰。
大仙念念有詞:「猛龍過江,哪吒鬧海,必然會有大風大浪,審時度勢好自為之。」
「活神仙,咱這口子,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走路發飄,病得不輕!」王芳虔誠信徒如實吐真言。
「不要說出過程,我自然知道會給你們結果。」瞎子還有點不樂意王芳插嘴!
「需要破碎,但可是浩大的工程。」活神仙掐指捻珠,胸有成竹,故弄玄虛,「姑娘使不得啊,恐怕是說出來也不可能做到,此人九五欠一之命,雖做不得皇帝,但也是一方豪聖,只可惜坐殿不中。」神仙說完閉口不言。
太深奧,聽不懂。「活神仙,但說不妨,這裡沒我們做不成的事。」王芳很有把握地表示。
「恐怕使不得。」神仙鎮靜,振振有詞。
王芳心急,聽個半懂,追問:「老神仙放心,我等洗耳恭聽,只管賜教。」
「持位不實,鎮壓不住,必會亂事百出,輕者丟官卸職,重者危及性命,汝可築殿否?」周神仙閉眼睛扯長聲。
越聽不懂要再問時,神仙已經擺手:「可懂金鑾?此乃天機不可泄漏,回去吧,好生思量,定有悟性,送客。」
小女人過來,做出送客出去的手勢,王芳賈中貴二人戀戀不捨,來到姜太公塑像面前,掏出兩把錢來放上去,虔誠磕過頭才肯出來。
事情超出了王芳的想像,和賈中貴解釋,他聽了也不禁驚訝,但終於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陷入苦苦的沉思。
賈中貴先前並不太信神,也不太聽王芳忽悠,裝神弄鬼的樣子,有點事就必須先要算一命,成何體統。
但這一回他有點半信了,單說那瞎子釋放出他是做皇帝的命,就有點可信,自己雖然不是什麼真的皇帝,但滿天河地區能夠趕上我賈中貴的還沒有,胡里糊塗的就做上了特區一把手。按說比他強的人多得是,就說那個祥子,得說是能人吧,他怎麼就沒行?這就是命!而且不說瞎子也知道,回憶起來,可不是,風風雨雨,步步維艱,總是懸懸乎乎不算太平,坐不穩交椅,莫不是非得按照神仙說的去做嗎?
「芳,聽懂了沒有?那神仙讓我們修一座宮殿,才可以確保平安!」
「說的就是,神仙那裡的話音就是這個意思,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倆人的思路匯集到一塊,雖然心裡早就猜中,但仍然還是嚇了一跳。
回來時,把算命的事情只好跟洪福貴全都說了,管怎麼的還是他摯友,而且是政府那邊一把手,不讓他知道怎麼行?洪福貴哪裡信這個。
「老賈,我們作為黨的幹部,政府官員,人民的公僕,怎能信算命那一套!我就一點也不信。」
洪福貴多會繞圈子,從不顯山露水:「再不這麼的老賈,就當是鬧著玩,咱們做一次暗訪,看他瞎子算得準不準,到底要搞什麼名堂?」
兩位領導來到算命先生這兒,不巧今天一三五,不算命,神仙要過陰。
賈中貴也不能破壞規矩,只把一個小紙條,從大門小洞裡塞了進去。上面只寫:四九,十二,二十五。
遞上賈中貴的生日時辰不一會兒,裡邊竟然出現了不小的舉動,讓來的人都感到驚訝!
就見紫紅大門突然打開,裡邊的周瞎子周神仙、大老婆小媳婦和所有院子裡的傭人管家跪了一地,瞎子聲稱接駕來遲,罪該萬死。這一招把兩個真官給弄蒙了,哪裡見過這陣勢,不知道如何是好?
賈中貴和洪福貴倆人回到區委大樓,倆人坐下來商討,洪福貴先松個口:「老一,『近中』兩個字,神仙說得也有道理。接近中心位置,區府兩院南移?錢在我們槐花城不是問題,特區嘛,總得有個形象,迷信那東西不可強信也不可不信。但畢竟是市政機關遷移,不是件小事,常委會上,人多嘴雜,一定說什麼的都有,不會太好辦!」
洪福貴點明厲害,引賈中貴做好準備,心裡計算著自己做老一的時間,已經為期不遠。
賈中貴心裡定了准,但仍然忐忑不安,更何況病纏身始終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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