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祥子鬧鬧騰騰，這麼些年轟轟烈烈的事情也沒少做，但還是沒學會精明，總是憨憨傻傻的樣子，不知道包裝自己，給自己在形象上留個心眼。

  他找不著家，被人送回來後，向大家講起走出去自己出現的丟醜的事情：瞎子、啞巴、瘸子聾，比豬還笨，語言不通還不如樹上的猴子。他哪裡知道，說實話也會給自己抹黑，掉他自己的鏈子，能得到的就是讓人輕視。

  戴紅就頭一個取他的笑，開始拿他耍戲著玩，讓他時刻在大家面前丟盡了臉：「哎我說大個子，那個大辮子寡婦那麼好，你不如就嫁給她得了，有房子有地，進屋就當爸爸，多省勁多輕鬆，豬八戒就喜歡遇到這種事。」

  「哈哈，哈哈哈。」屋裡邊一片大笑，戴紅笑得前仰後合，眼睛裡都笑出了淚。

  祥子打個愣，他在這一方面就很不聰明，他不懂得有一個詞叫耍戲，也沒嘗過被人輕視的後果，還當好話嘮呢，在等他反應過來也已經作完了笑料，給他的空間只能尷尬自語：「哪裡的話，這裡很規矩的，丈夫沒了就很少再嫁，看人那家裡的田地，收拾得有模有樣。」

  「那你就和他偷情，偷情的滋味會更好。」戴紅說話臉上逐漸沒了笑容。

  祥子聽後滿臉尷尬，時間就像一盤碾壓的磨，給他磨得忘記了過去的野性，也想不起來反駁，但是看得出來，他臉色漲紅，顯得很不自在。

  穿超短裙的美美，也跟著不知道好壞，渾水摸魚，拿別人開心取樂：「大個子，哪天帶我們去，就敲開她家寡婦的門，不是有榴槤嗎，那東西吃到嘴裡臭，咽下去才知道香。」

  祥子怎麼覺得味道也不對，雖然醜化的是與她們毫無瓜葛的寡婦，但他也好像是傷害了自己的自尊，他低下頭憋悶在那裡沒再說話。

  韓雪是最煩祥子的，就是因為晚上睡覺她是距祥子最近的一個，而且她一不順心便只能拿祥子出氣：「去吧去吧，哪涼快到哪地方扇著，自腳不臭煩人得很，一股垃圾湯味。」

  祥子那天倒垃圾被老鴰啄了一口，左上眼皮紅腫，還有一個白泡兒蹲在眼皮上邊，像又瞪出個小眼睛，紅腫起來很難看，但不至於還有垃圾味。

  婭妹聽著不順耳，只是溫和地勸說：「大家都是中國人，出門在外背井離鄉，每個人都生活得不容易，互相擔待一點，也就都走得過去。」

  「呀，呀呀，你和他是什麼關係？看好了摟到你那床上去睡也沒人管。」

  「放屁！不會說話學驢叫喚，也比你噴出來的好聽，像人似的卻沒人性！」跟婭妹一個房間住的冷艷，手裡捏著一個茶杯，看架勢如果韓雪再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她就能砸過去。

  韓雪哪裡肯示弱，順手拎起個大茶盤子，也做出要打的樣子，不知道究竟這個世界上到底誰怕誰。

  此時突然聽到「啪啪啪」，戴紅的手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子碗亂蹦：「幹什麼，拿我這裡當什麼了，還輪不到你們耀武揚威，不願意在這呆的都給我滾！」戴紅怕什麼，人被她忽悠到這裡來，錢已經掙到手，哪個不聽話，在老闆面前逞英雄不行，不愛幹了可以走，人多得是，大不了再回去倒騰。

  老闆發脾氣，別個人的氣也就小了，但是冷艷手裡還是捏著茶杯，虎視眈眈的樣子，時刻準備著戰鬥。最終戴紅的脾氣又發到祥子身上：「大個子，槐花城裡都說你怎麼怎麼的，原來你就這兩下子，一隻眼貓瞎虎，你狗屁不是！這麼的，我不能養你個白吃閒飯的。你不是能走嗎？從今天開始，你出去給我拉客，找不到生意，你就別吃飯，也別睡覺！」

  哪裡去拉客？拉客這句話怎麼說？祥子此時真的變得很遲鈍，他連句外國話都不會說，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這幫女人到底在幹什麼？拉客，拉客做什麼？

  戴紅只告訴他唱歌，她表情難堪，神色里充滿了嘲諷，說一句話能封住你整個嘴巴：「唱歌你明白不，傻子都知道，唱！英語叫即個即個，懂不？就這麼說！」

  大街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祥子不會外語，手掌當話筒，假裝著唱，過來人就問：「即個即個。」

  有被他問過的人，都一愣，拿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回他一句：「鄙肅！」

  什麼叫「鄙肅」？鬼才知道！祥子根本就不知道。倒有一個耍嘎的人，推著祥子指著把他推到一個姑娘跟前，嘴裡不停地叫出：「呵嘶呵嘶，啊嘶啊嘶。」

  什麼叫呵嘶呵嘶？他不知道。祥子特實在了，真就到那女人跟前，手比量著唱，便說：「即個即個！」結果挨姑娘一個大嘴巴，瞪著眼睛稀罕他。讓他懷疑戴紅教導他的不是好話，「即個即個」？什麼東西，罵人的吧？否則打嘴巴為什麼那麼理直氣壯？終於除挨了一撇子外，一直到晚上他也沒找到一個客人。但是餓，主要是熱，特別口渴，就覺得比小時候挨餓那會兒還難受，那時候管怎的還有水喝，還不會在精神上受到傷害，還不會受一種莫名的煎熬，況且，這地方溫度高，喝不到水是不行的！祥子此時真是個傻傻的蠢笨的傢伙。

  晚上回來，祥子屬黃花魚的遛邊，沒有臉吃飯，冷艷姑娘塞給他一個烀地瓜，他覺得小時候吃過，就是這麼香。婭妹灌好一瓶水遞給他，但是覺得出來，那個叫婭妹的態度還算可以，叫冷艷的姑娘就很不客氣，沒給祥子好臉兒，看得出來非常氣憤，鼻子臉一齊歪扭：「你呀，還是個爺們不，這裡不像在家非得要一個體面，都到什麼時候了，光腳還怕她穿鞋的？犯渾！管她誰誰誰，要臉面，在這裡不好使！」

  睡覺前，冷艷硬把祥子推進女人屋裡去，而且話語又是非常強硬，而且還是當著大家的面：「就在這裡睡，你怕什麼，大老爺們，讓她們脫，光屁股你就瞅她，讓給你就睡她，挨個睡，告訴你，掉這個染缸里，就得染出個花皮色，色染雜了自然有人怕！」

  剛躺下，祥子的眼睛還瞪著牆不知所措，就突然「啪嚓」挨一個大巴掌，重重地拍在祥子的背膀上，把祥子打一激靈坐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幹什麼打人？」

  韓雪去洗澡，把手上的戒指摘下來，放在自己的枕頭上。竹編的枕頭，有個漏洞，美美進來時正好看見，沒別的意思，她就想搞個惡作劇，不怕事大個丫頭，越熱鬧越好。她一走一過，順腳丫一夾，就把那上面的戒指給扔到枕頭的漏洞裡去，完了就躺那裡看現場戲。

  韓雪洗完澡回來，發現戒指不見了，美美在一頭躺著，就祥子離得近，她眼睛瞪著，怒視著祥子：「快拿出來，還給我！」韓雪怒吼。

  「你在跟我要麼，什麼東西？」祥子很納悶，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

  「裝什麼懵懂，戒指！」

  祥子上眼皮腫個包，流膿淌水心裡又委屈，此時連嘴都歪了，臉氣鐵青，他蹦了起來，身體氣得顫抖，一隻大手，捏著韓雪的下顎：「你，你是人還是妖精！」說著祥子手只輕輕一抖，韓雪就堆坐到那裡。韓雪此刻心裡也憋氣，東西丟了，又惹得祥子發怒，不禁大哭。

  工作結束大家陸續進到房間裡來，吵鬧聲連老闆都被驚動，先是冷艷頭一個躥進來，問明情況對韓雪大喊：「放屁！你是不是沒掙著錢鬧心，說個男人偷你個戒指，還不如說強姦，你欺人太甚！」

  韓雪確實戒指沒了，哪裡肯善罷甘休：「你，你是他什麼人？野漢子還是你老公？幫狗吃食，今天我跟你沒完。」

  冷艷的脾氣哪裡肯讓步，拉開打的架勢，相互揪起對方的頭髮，說話就要打起來。

  美美看情況不好，趕緊過來解圍，她晃了晃枕頭，有響，不一會就把戒指從竹編枕頭裡給倒了出來，韓雪頓時沒有話說，她哪裡知道是美美背後搞的惡作劇。

  此時老闆戴紅掐著腰站在門口，她瞪著眼睛，臉色難看。祥子和韓雪這兩個人她都不得意，一個白吃飽，一個假正經。那韓雪嘴厲害，總找茬跟她吵架，此時正是教訓她們的時候，正好借題發揮。

  「知道不，自己是什麼東西！這個世界女人就是離不開男人，就是要和男人……放著錢不去掙，暗地裡扯王八連襟，難受了不，憋死了也沒人搭理。」

  戴紅罵出的是什麼話？太沒老闆水平，但此時的祥子，局外人不知道局內的事，對老闆說出的話他哪裡能聽得懂，他像傻子一般完全被蒙在鼓裡。

  「還有你，簡直就是個窩囊廢，管什麼不中用的東西，撒泡尿沁死得了，這兩下子還出國來混，真不知道在家時你個知名人物是怎麼裝出來的……」

  戴紅不解恨，正還要往下罵，手機鈴響，別人不知道，是國內那邊王碩打來的電話，詢問祥子的事，她趕緊撤出屋，手按電話向屋裡嚷：「睡覺睡覺，明天再跟你們算帳！」

  人都躺下了，祥子仍然坐在那裡，一雙手插在頭髮里，就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此時此刻他心灰意冷，非常沮喪，一忽覺得活得太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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