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坤兒把事情辦妥了，從戴紅手裡借來五十萬南洋幣，並把自己的一個紅寶石戒指押給戴紅。

  「這是我奶奶傳下來的寶貝，價值不只五十萬，一個月後我還你一百萬來換我的戒指。但是你千萬不要讓老大知道有你一個股份，只要他知道為了救我們的急好了，否則他不會幹，只讓他一心想著去贏婭妹回家的錢。」

  戴紅打了一輩子雁，但終於也還是讓雁啄了眼睛，都是錢的誘惑力太大，只一個月，借五十萬還一百萬，況且還有戒指抵押作保證，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找上門來。她哪裡知道那個鑽石戒指是假的，是坤兒上的當，陪伴客人給她的，拿去珠寶店檢驗才知道是假的，不值幾個錢兒。

  谷得曼頭幾天前就不知去向，找不到人影，戴紅猜準是祥子一伙人幹的好事，她越想越憋氣，一頓臭罵：「都是些吃裡扒外的東西，都給我滾！是死是活腳上泡你們自己走的，滾滾滾，都滾！」

  祥子一伙人被攆了出來，她們也的確不願意再在戴紅那裡呆下去，但是沒地方落腳。幾個人來到海邊上，有一塊巨石島，島上有一個小廟，這巨石也有半里地大小，平平光光海風吹來沒有蚊子，住下來睡覺挺好。

  白天大家出去找工作，晚上回來碰頭商討對策，但是，在這裡舉目無親，去找谷得曼，才知道陪一個商團去考察，得些日子才能回來。大家沒有依靠，尋不出生活的門路，一向得理不饒人的冷艷也變得消沉起來，才知道離開了戴紅的「即個房」，想掙到錢不那麼容易。

  女人不去做那種事，人地生疏，哪裡會有工作？男人就更不好找到生活出路，這個島國，旅遊為主，連個工廠都很少看見。五天下來，祥子走路都有些散腳，一個星期沒正經吃著飯，他仿佛又回到過去那個挨餓的年代。好在這裡到處有椰樹，難怪叫天堂島，渴不死也餓不死，祥子一小就擅長爬樹。但總不吃飯，又沒有油水補充，身體必然發虛。冷艷病了，巨石島上有海風，不算太熱，但沒有樹蔭，哪裡受得了暴曬。

  大家圍著島上小廟房跟兒躲太陽找蔭涼，裡面飄出的祭拜時點燃的椰油味，冷艷就直往上嘔，又吐不出來。肚裡沒有什麼食物，哪裡能吐得出來，祥子從不會取樂，硬裝出幽默，瞎子說太陽不知道黑白：「冷艷，怎麼了，懷孕了吧？」

  「放屁，瞅出來的？」冷艷被這一說笑勉強打起精神，多少日沒說放屁這倆字了，自己都覺得有點陌生。「和你睡覺了，那種事我都厭煩透了，還懷哪路孕？」在女兒國這裡，隨便找一個男人睡覺不算什麼事，誰掙的錢多，誰的面子就大，但是，就算是看在掙錢的份上，也很少有人願意干那種事。

  「那你怎麼老要吐，你看我們倆就不這樣。」祥子為了逗冷艷開心才找話說。

  「唉，你就別逗笑了，我哪趕得上你們倆愛情的力量，我有嗎？」

  但是取笑是治不了病的，冷艷還總是嘔吐，眼淚都嘔出來了，直噦得昏迷過去。

  至少有半個月了吧？這裡沒有季節，不知道變化，樹葉永遠是綠的。冷艷的病情加重，半醒半睡，恍恍惚惚，看天是黑的，和大海是一個顏色，而且總是說些胡話。

  「天怎麼這麼黑？我要回家，我想兒子了，孩子他爸爸，摩托撞壞了不要緊，你怎麼會死！逼我吧，逼我上了賊船。」冷艷的臉色灰暗，閉著眼睛說胡話，她的嘴唇乾裂，多麼一個剛強的人，如今全不像原來的模樣。

  退潮的時候，大個子背著冷艷，婭妹在後邊扶著，趟過淺水上岸，她們準備去免費醫院，這時候聽到遠邊沙灘傳來驚喜的喊聲，望過去是美美和坤兒，也許是激動，沒勁了，幾個人都躺倒在沙灘上。

  冷艷的病是虛脫中暑，熱的燻烤，排汗過多體力消耗太大，營養嚴重不足造成的。

  幾經折磨，到底把祥子的偉大設想給磨光了，再不敢想在這裡掙錢，回國去實現他的農業產業化。他徹底灰心了，當前的唯一目的只是活下去。

  定下來和大家一起回家，當然也有婭妹的因素，愛情的魔力。不管怎樣，天堂島雖然好，但它屬於她們這一類人享受不了的天堂。

  當然必須賭一把，贏著錢才能回去家，祥子終於同意了坤兒早已擬訂好的計劃。

  賭場裡轉悠，差不多快半個月過去了，幾個人不但沒贏著錢，反而從戴紅那裡哄騙借來的錢，又輸進去三十多萬。坤兒一向不著急上火的人，嘴角和鼻子全燒出了大泡，還錢的日期說話就到，回家還遙遙無期，到時候不按時還錢，戴老闆那一關她就過不去。

  冷艷的病好利索了，幾個人擠在美美租的一個小房間裡，一共也就兩張床那麼大的地方，睡覺的時候像蒸簾里擺餃子，一個撞一個。這時候不怕擠的也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祥子，他終於可以挨緊婭妹睡覺。他靠著牆，睡著的時候他可以把婭妹緊緊地摟在懷裡，而且不知道熱，他會睡得更香。不過一旦清醒，面對著嚴酷的現實，都會使得他周身上下很不舒服，無端地想起自己當前的處境，無端地想起婭妹的前科，他就會立刻把摟著她的手放開，內心中萌發出說不出來的失落感。

  但是此時，無論如何誰都不敢有非分之想，僅此而已，已經是很開放了。婭妹是發過誓的，能在睡著後摟在一起就不錯了，更何況她在以自己的方式清潔著自己的身體，而他，傻憨憨的祥子，雖然殘酷的現實幾乎磨滅了他的那個偉大的設想，那個他所謂的農業產業化，但也還是心有餘悸，時時不甘心。眼下的唯一目的，他要養足精力，到賭場去賭博，明天再戰，贏出回家的路費錢。

  又過了十來天，戴紅已經催坤兒要錢了。這一天還算僥倖，祥子親自坐在前台，看準了一把，可惜賭本已經輸得差不多，都押在太門上，一下子贏回來一百萬南洋幣。

  祥子長出了一口氣，總算回了本，而且見回頭錢了，趕緊收攤，明天再來賭，運氣好的話，就可以告別天堂島。

  回到家，全體人員都高興，買了一隻燒雞吃，大家開始討論如何買飛機票的事，而且祥子答應，如果大家願意的話，都可以到槐花城去，大家都會有工作干，這時候他是多麼想一步邁到家裡去，後悔當初為什麼走上這一步。

  此時，只有坤兒沒在大家的一同興奮當中，她獨自躺在床上想著心事，好像在計劃著某種很大的事情要去做，她眉頭緊鎖，心神不定。

  突然，門砰一聲被踢開，門口站一堆人，大墨鏡、二墨鏡、三墨鏡，三條大漢，個個嚇人得很，美美頓時臉色刷白，知道是來向自己討債的。

  人多，屋子裡下不去腳，戴墨鏡的小平頭，拿出來一張紙向裡邊晃了晃：「找人抓不著影，打電話又不接，連利息都不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美美半天才緩過神來，挪動到門邊，一雙手伸過來，摟在小平頭的臉上，「哥，我這不是沒有嗎，手機里沒錢買卡，再允我兩天可以嗎。」

  小平頭抬手一甩，美美被推個腚蹲，一下子坐在祥子的腿上，就聽到小平頭怒聲怒氣地嚷：「少跟我來這套，還錢，連本帶利七十萬，沒錢就跟我們走，老闆給你安排掙錢的地方。」說著擠過倆戴大墨鏡的人，揪起美美架到門外去。美美回過頭，眼巴巴望著床上的坤兒。

  「欠債還錢，趕緊給人家。」祥子受不了熱的，看不得美美讓人連抻再拽。

  還是坤兒老練，不緊不慢地說：「我是她朋友，先替她還二十萬，剩下的一個星期後給，不過就不要再加利息，行我就替她還，不行我也就不管了，就算我沒說這些話。」

  就地刨錢也不那麼容易，小平頭一聽也是個辦法，給老闆打完電話後對坤兒說：「你能擔保嗎，七天以後還錢，她要是不還，你就還？」

  「行，七天之後從我要錢。」坤兒答應。

  「好，有什麼憑據，你的護照也可以。」

  「沒有，我什麼也沒帶，相信我就這麼辦，不相信也不關我的事，我還不管了。」坤兒說話硬氣起來。幾個大墨鏡又給老闆打電話，研究了一番，終於同意，管怎麼的先得到二十萬。

  要帳的人走後，屋子裡消停下來，大家開始研究明天去賭的對策，一致同意祥子的策略，拿小錢贏大錢，到手的錢絕不能再輸進去。大家算好了，一共連本再利手裡還有一百五十萬，剛才還債二十萬，再還戴紅一百萬，就不夠買機票的錢了，還得還美美欠下的賭債錢，至少明天還得贏回七十萬元南洋幣，大家才能有條件回國。

  全體人員你一句我一句，想方設法加緊研究，怎樣才能贏得明天這一場賭局。

  不過誰的心裡也沒有底，都知道賭場裡的錢不好贏。坤兒始終沒有插嘴，只是雙眼望房頂，眼睛在眼眶裡亂轉，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天大亮，半天晌午，所有的人幾乎都醒了，這回大家都看清楚了，老大和婭妹還睡得正香，倆人身體貼著，挨靠得很緊，誰又能說什麼，表面上倆人都裝得很像，睡著了到底露出馬腳。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明白。不過也不算過分，再進一步也應該，讓他們再多睡一會，不然也是大家搶一個衛生間。

  收拾完畢，清淨了，大家才一忽發現缺了一個人。「坤兒呢，坤兒去哪了？剛才洗臉時有誰看見她了嗎？」冷艷問，沒有人回答。

  「也許到外邊去買東西，大家要吃早餐。」婭妹為安慰大家才這麼猜想著說。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也沒見坤兒回來，莫名其妙，大家開始著急了，一忽好像猜到了什麼，誰也沒好意思直說，只是都滿屋裡尋找坤兒留下來的蹤跡。

  終於婭妹在衛生間紙簍里找到一張疊著的紙條，打開看時不禁臉白，上面是這樣寫的：「對不起，各位善良的姐妹，當你們做完了自己認為該做的傻事，恐怕連我一起也回不了國。戴紅的錢該騙，她欠我的，我只是討回該是我的那一份，欠你們的我心不忍，不應該，可是沒辦法，我走了，再見！」錢讓坤兒都捲走了，所有的人都傻了眼，美美頭一個嚎啕大哭起來。

  為了要一個臉面，做堂堂正正的人的臉面，或許受了傻大個子的傳染和教唆，「女兒國」里幾個挺相信大個子話的女人，到此刻幾乎混到了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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