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祥子話到嘴邊，喊出一個「陳」字，便立刻停住口，他恍然大悟，心裡默念著：不對，即便就是她，年齡也不對，那時候她才二十歲，到現在也得五十好幾歲了，可眼前這女子頂多不過三十五歲，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長得這麼像的人嗎？理智告訴他眼前這個女子，絕對不是陳青。

  祥子的眼前又浮現出當年的場景，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病房裡昏暗的燈光，陳青睡了，被剃光的頭上生出了新發茬，她緊鎖眉頭，微張著嘴全能看見被打掉了牙齒。祥子臉色鐵青，一切都準備妥當，他從床墊里抽出手術刀，悄悄地向門口走去，他準備去報仇，去殺人。就在他開門向外走的時候，有人在身後邊把他緊緊地抱住了，就在那一天晚上……

  愣了一會兒，大家都恢復了平靜，女老闆忙給兩個客人讓座，但是，韓雪的這個朋友依洋，心裡仍然犯著合計：這個人好像在哪見過？一時想不起來。

  祥子就更納悶，她連說話的聲音，舉止動作都像陳青。中了邪了，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但是儘管知道她根本不是陳青，他對她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也許是長得特像的原因吧？依洋特像久故的陳青。

  韓雪也跟著愣神了好一會兒，這時候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忙醒過腔來介紹：「依洋妹子，這位就是我在電話里常跟你說的那位，我們那都叫他老大，你別在意，剛才把我都弄愣了。他就這麼個人，有時候不能讓人理解，你可別見怪。」

  韓雪很擔心祥子剛才的表現，幹嘛呀，還沒認識，就做作出這麼過分的舉動，面子小的人會下不來台！

  奇怪的是並沒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反而依洋卻非常熱情。韓雪一向了解她的女友，和她的性格差不多，活潑歡快，很善言語的，可是今天有些反常，她臉色緋紅，目光偷視，連說話都有些遲鈍，送過來給老大的飲料竟然碰倒了水杯。女人的觀察力是極強的，韓雪覺得很是蹊蹺：今天，依洋的表現也很有些反常，難道老大真有這麼大的魅力不成？這人世間的事情，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此時的祥子也有些不正常，全是些風馬牛不相干的話題，他毫無緣故地問上一句：「你叫依洋？」

  「是啊，怎麼，你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麼？」依洋也似乎很有耐心地答。

  「那倒不是，我覺得很有意思的，這兩個字合到一起正是一個『祥』字。」

  「哦，是麼，確實應該是一個祥字，我從來沒注意，有什麼講究嗎？」

  「啊，沒，沒有，只是巧合。」

  「巧合，什麼巧合？」

  祥子沒有回答，他還是總把她當作陳青，但年齡上對不上號，於是順口便問：「你如今有多大年齡了？」

  韓雪一邊有點著急，幹什麼？問人家的年齡，這個憨實的人，太沒深沒淺！

  但依洋卻反常的有耐性，沒表現出一點反感，而且超乎尋常的熱情：「我？六八年生人，今年過完八月十五，就滿三十三歲。」依洋答得很認真。

  祥子幻想著，也許人不會輕易老掉，陳青要是活著的話，她今年應該是五十九歲了，雖然長得相像，眼前的這位女士絕不是陳青，但他對眼前這位姑娘，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倆人天南地北地談論起來，竟把韓雪給忘掉一邊去，她在旁邊坐著，儘管一向能說善講，也插不上話。原來老大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還沒見他如此能說善講，心想：也許這老大遇見了意中人，只管吹牛，不知天高地厚，看他沒那個能耐怎麼收場？就又聽到他順嘴開河漫無邊際，入耳朵里全像是吹牛的話，而他自己卻全然不覺。

  「我說的一點不假，有個專家叫袁隆平，中國人稱他水稻之父，他研究出來的雜交水稻畝產一千六百斤，如果你們農場裡水田都種上雜交稻，那產量得翻多少番，為這裡做出貢獻不說，而且在效益上……」

  你就忽悠吧！一旁坐的韓雪心裡很不滿意，但依洋卻似乎很願意接受。

  「那麼這事您就多費點心，想辦法把中國專家請來，雖然國籍變了，但我們幹的是事業，算起來大家畢竟也是中國根，說得大一點，貢獻於人類……」

  依洋也真的喜歡聽，跟著隨和奉承，他們從農業談到學校上來，祥子開始還很謙虛：「我英語學得不太好，最近幸好還有時間，能到貴校來學英語嗎？」

  一邊聽聲的韓雪，猜透了老大的目的，不就是想要靠近人家嗎，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呢，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還要到大學校來學哪路英語？韓雪不知道老大的具體年齡。

  「可以，不過要收費的，而且我們學院，質量上而言收費標準很高。」

  「錢我不想拿，不過我可以打工。」

  「打工？你覺得在這學院裡能有適合您的工作嗎？」依洋很耐心地問。

  韓雪聽了太不順耳，就是，這個老大，都想什麼了，這是學校！把這當成飯店了不成？

  「我說老大，你今天怎麼了，怎麼說話不著邊？你可向來不是這樣啊……」

  依洋向韓雪擺擺手，阻止了韓雪繼續要說的話，示意要祥子說下去。

  「你這裡不是有語言教程嗎，我可以教漢語，教這裡的人說中國話。」

  「那，你有文憑嗎？我這裡可是語言大學，沒有一定的學歷是承擔不起的。」

  「文憑？沒有，不過我可以把一本漢語詞典背下來，我想完全可以勝過文憑。」

  「啊？」依洋聽著有些驚訝。

  韓雪在一邊賭氣。心想，你就吹吧，詞典你都能背下來，痴人說夢，破包子早晚漏餡！

  這裡哪有人知道，祥子並沒說假話，過去學到的，什麼四書五經，二十五史，大中小學課本他差不多都能背下來，功底還是很深厚的。

  確實也就是因為依洋太像陳青，而且自從見到她那一刻開始，她就像磁石般吸引住祥子。

  在他認為，她不但長得像陳青，除年齡對不上號外，一切的一切都像從陳青身上扒下來的，沒什麼兩樣，他不信迷信，但他還是相信上天有眼，時間的安排，在這天涯海角，闊別三十五個年頭的陳青又回來了。

  回想鄭何玉芬、聞傑、婭妹，婭妹已經投入別人的懷抱，和陳青比她們都不重要。他找到了陳青的影子，即使是影子，全世界任何一個女人也比不上。什麼富翁、馬來亞國籍、年齡差距，也許她還會有丈夫，這些他都不去多想。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的吸引力太大了，也許是她這裡還有一個農場的原因，他對土地又特別熱忱。他預備著想辦法靠近她，取得到她的好感，他的那一種拗勁，那一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行為，那一種執著的精神又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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