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仿佛過去的場景又重新再現，似乎又一次重走已經發生過的事？細看時又不是。

  種菜在他童年的記憶中就是個奇蹟，那時候是為了阻止飢餓。此時又撿起久故的老行當，形式和目的與從前是完全不同的，在這裡是一種創新，把冷的東西與熱對抗，終于堅強地活下來，而且旺盛地成長。

  他搞的東西是熱帶地區從來不生長的，那些野生的大頭蔥，中國北方的黃花菜，大葉芹，榆樹蘑菇，稻草蘑，圓葉的山東大蔥，還有太空種子，肉厚的大辣椒。他的朋友，是中國農科院在這兒搞雜交水稻時結交的。

  農場裡有車隊，把生產出來的產品往各地方超市里送，包括大賓館和飯店。

  他主張生產出的農副產品，足以開一個超級市場，出奇的是在這熱帶空間裡，能吃到冷地方才會有的新鮮食物，當地人用英語叫他「農民的兒子」。在這裡他已經是一個很有名氣的人，非常了不起，但是他總是不太高興，大抵上還是因為他的依洋總不給他消息，讓他時常感到很苦很悶。

  建了多少年的賓館大樓已經有了模樣，最開始設計十三層，那個英國人被海嘯給嘯沒了蹤影，確定他已經不在人世了。目前賓館建築改做七層樓，但仍然相當雄偉壯觀。

  那是一座盤旋式建築，相當奇觀，車子能開到樓頂，距離遠瞅就像一把火炬，而且顏色也很象徵，上邊旺燃的是幾個紅色大字，「中華賓館」。

  賓館馬上就要開張了，可老大萎靡不振，一點精神頭沒有，這給大家帶來很大的壓力。

  最新投入市場的菜，要先到小飯店裡來嘗試，價格便宜合理，吃得又是領先的，所以始終客流興旺。當然，中國人特勤勞，肯吃苦，總會有新東西出現，讓人百吃不膩愛不釋手。人就是這樣，掙多少錢也不知足，恨不能把全世界的錢都賺到自己的腰包里。其實並不是這樣，老大在這裡苦心探索，還另有他的目的，他始終沒忘掉他那埋在內心裡多少年的遠大設想，他的那個所謂的農業產業化。

  店裡的女士們，都知道老大不開心，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總像有許多事情在想。他很少閒下來，故意找事情去做，又好像回到剛來南洋的那一刻，他有意在折磨自己。大家都在為他著急，但是誰也幫不了他，他不是那一種可以借酒消愁或者找個女人玩一玩，散盡肚子裡不愉快的人。他不會，不喜歡，太堅持原則。這個性，也許是從他那年代裡陶冶出來的，不懂得進步，落伍那一夥的。

  同夥們都著急，老大是面旗幟，大旗飄揚才有勝利的可能。賓館馬上就要開張，他好像不太熱情。

  聽說農場那邊專職要他，不是任職，而是去做老闆。這人，一旦被人看作是塊料，是個人才，有時候比金錢還重要。女人們合起伙來咋呼，開餐館，建酒店，打造超級市場，還不是因為背後有個老大。

  按說這片產業，就錢而言珍珍的力量不小，她的那個英國老公確定被海水捲走了，留下個破攤子當然由她來繼承，畢竟是合法夫妻。她知道自己挑不起這個大梁，做個甩手當家的還滿稱職，幾個女人聯合起來，觀點一致，想方設法把擔子往老大肩上推，關鍵是珍珍的主意。

  「老大，這個總瓢把子的角色，你想賴也賴不掉，大家可把老本都投在裡邊，不是因為有你這個彎彎肚，我們才敢吃這鐮刀頭，不然海嘯過後大家就散夥了。聽說你要撒手不管，去找依洋姑娘，那我們這一大攤子，弄不好在國外擺闊，拿錢砸水漂，到頭來弄得一場空。」

  因為老大並沒說指定走，他總是那樣沉默不語，珍珍才試探著問他。

  「這裡的事情，還有許多剛剛開始，我又沒說不回來了。」祥子漫不經心地說。

  哇！真是有要走的意思，美美一聽就更急了：「老大，得了吧你，不能走！歐陽家族誰不知道，產業遍布全世界，聽說在中國已經給你們安置了家，豐富的物質生活，誰不是故土難離，你這一走說還回來也沒人信！」

  韓雪想出個好辦法：「這麼的老大，你也別動，不就是把依洋找回來嗎，這事放在我身上，好歹依洋還是我的好朋友，我去！給你做個保證，一定把你的依洋給你帶回來，等賓館一開業我立刻就動身。」

  大家動真格的了，想出很多不讓老大回國的好辦法，當然都是過多的抬舉，優厚的待遇，祥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有這個想法，也沒打算說走就走，不單是這，農場裡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海嘯過後蕭條了兩年，來這裡旅遊的外國人一直很少，如今又見扶疏，尤其是沿海地區，可以看見許多外國人來幫助支援災區建設，修路的也有，搞建築的也不少，同時新興不少產業。這是個小島國，四面環水，繁忙的景象四處可見。祥子是幹什麼的，滿腦子經濟思想，他又看到了新的契機，開著大吉普車，到處搞調研，看是否可行。

  賓館裝修已經完畢，又雇用不少中國人、馬來亞人和當地人，韓雪負責工作任職、就位培訓，正忙得很。幾個合伙人坐大廳里研究著開業事宜，老大從大吉普車裡下來走進大廳。

  「怎麼樣，有把握嗎？」珍珍關切地問。

  「新開業，能保本就算不錯，還打算一下子就賺錢嗎？不過我又看到了一個新的商機。」

  「得了吧你，還怕不夠鬧荒？就這麼一個賓館，我還擔心弄不好很難賺錢，你又要搞什麼新項目？」試營業狀況不算太好，冷艷本來就擔心。

  「一出三得利為什麼不干？我想是條可行的路子。」祥子說話滿有信心，大家聽見都圍過來。

  「左右已經做了，讓老大說出來，有什麼好主意。」珍珍給倒杯水。

  「我想，開一個借貸公司。」

  「啊？老大，你，你瘋了，這裡還八下沒一撇，你又開哪路借貸公司？」「你們聽我說嘛。」他喝了一口水，「海嘯過後，沿海低洼地區車輛、房子都有不同程度損壞，國家補助一些，各國救助一塊，但也不夠。如果我們開個借貸公司，就可以緩解不足，解決資金流動問題。」

  「我說老大，你是政府領導怎的，管這些閒事幹什麼？」珍珍太了解老大的脾性，他就不怕事多。

  「當然和我們有利益，借貸公司辦公場所，就需要我們賓館一層半樓的空間面積，也就是說，賓館就算沒生意，也可以保本，可以大大緩解我們的壓力。」

  大家一聽有帳算，便都注意起來。但是珍珍仍然搖頭，很沒信心地說：「你淨說空話，錢呢？往出貸款，不是仨瓜倆棗，需要很多的錢的！」

  「錢嘛，我那還有一點，但遠遠不夠，可以想辦法麼。」老大似乎滿有把握。

  「那麼能保靠嗎？貸出去的款得能收得回來！我看你這個想法也太冒險了吧。」

  「產物抵押，法律公證，比如你買了房子或者是車，借給你一半，按月收回你的貸款和利息，管理得當不會有問題。」祥子信心十足。

  大家誰也不明白這套業務，聽得半信半疑，韓雪過來有一陣了，她是會計聽得明白。

  「我想，這個生意倒不錯，但資金是大問題，沒實力那就只是空想，這個事如果依洋在家就好辦了。」

  無意中又提到依洋，立刻給祥子一個很大的刺激，空氣立刻沉默起來，大家都把眼睛射過來，意思埋怨韓雪，不該提起讓老大鬧心的事。

  這些日子老大總算好像把依洋忘了，沒見他一籌莫展，安心去做事情了，但此時見老大已經把頭低下去，不再做聲，顯出很苦惱的樣子。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但資金來源確實是個大問題。」韓雪解釋。

  沉默了半天，老大才低聲說：「我有關係，搞進出口貿易的，目前國內汽車工業蓬勃發展，著力開拓國際市場，可以賒來汽車到這裡賣，資金問題就可以得到緩解。」

  這一回大家都感到驚訝，不理解，老大膽子也太大，什麼都敢去想。

  「老大，你的心也太大了吧，還打算賣汽車不成？」韓雪不解地問。

  「那倒不是，歐陽集團不是在這裡有汽車銷售公司嗎，可以合作，所以我說是件大家都得利的事情。」

  珍珍覺得也是條路子，但仍然不大相信地問：「老大，你能保證能賒來汽車嗎？」

  老大點點頭：「差不多。」

  「什麼叫差不多呀，你能賒來多少？」珍珍根本不相信，試探著問。

  「五百輛之內還是有把握的，相當於一個億人民幣。」祥子想了想回答。

  「什麼？你不是說胡話吧！」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全瞪大了眼睛，沒有人相信老大會有這麼大本事，如果他在國內能辦一億資金的事，而且只說句話就可以，那他還跑到國外來幹什麼？

  女士們哪裡知道老大先前的歷史，他從來沒有說過他的從前，當然，即使是說也不會有人信。

  ……

  依洋走後，對祥子而言，一閒下來時間就好像靜止了，夜似乎變得很長很長，只一小會兒的工夫，就覺得已經過了好半天。夜裡睡覺更成了一種困難，時常徹夜難眠。為了打發難耐的時間，他想辦法找些事情做。

  牽掛依洋他心情煩躁，漫漫長夜祥子沉迷於上網，來打發空閒的時間。他就是那麼個人，對什麼只要感興趣就會忘掉其它，不久他就全身心投入到電腦裡邊去了。

  在網上，他發現這些年在外邊，中國正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落後的中國已經在悄然崛起。中國比他在家時繁榮百倍，擴展國際市場已經形成趨勢。他琢磨著，差不多幾乎每天都在網上和一些人交談，進成是其中的一個，想當年進成管理的集團公司是祥子一手扶持起來的，如今祥子還是這個集團里的大股東。祥子自己不知道，原來他還是很有錢的。他還了解到，槐花城不少企業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都有他的股份。他的小兒子，已經當選上槐花城市主管農業的市長。他心中長草，躍躍欲試，想起他的那個股份農業，那個所謂的產業化農業，也許，正是他大展宏圖的好時機，可是，唉！他不由得默自嘆息。

  但是最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依洋，無論如何，他時時都能想到。這娘倆好像永遠在跟他捉迷藏，不讓他知道下落，不讓他知道任何消息。他猜，一定是依洋的母親不同意依洋和他的結合，已經把依洋禁錮起來，這讓他痛苦萬分。能夠給予他的一個有力的解脫，就是在這裡像樣干，賺很多的錢，然後回家，娶依洋，搞他那個籌劃已久的農業產業化。那麼能夠讓他實現自己的設想的唯一可能，就是在這裡掙到許多錢。

  他來到華裔汽車貿易公司，商討通過汽車銷售達到融資的目的。這個借貸公司一定要開創的，解決這裡的資金不足，也可以給賓館帶來可觀的效益，還可以擴大國內汽車在國外的銷售市場，多方面都得利的好事。但是祥子還是很擔心，華裔公司不可能同意與他合作，原因就在於依洋的母親，既然她已經不同意把女兒嫁給我，那麼別的方面很快就會冷淡的。

  出乎意料，華裔公司無條件答應了他的合作，而且承諾如果資金周轉不開，可以隨時到華裔公司帳戶提取。

  總經理告訴他：「這是總老闆的安排，請您不要細問，具體內情我們也不知道。」

  這就把他弄糊塗了，心想，她們娘倆唱的是哪台戲？既然是不同意他和依洋的婚事，為什麼又暗地裡這麼支持？恐怕是還在考驗我吧？他搞不清楚。

  農場裡，祥子也還是得到同樣的待遇，農場把他在這裡做的貢獻，全部的額外收入都撥到他的帳戶上，這可是一筆不少的錢，而且眼鏡場長還告訴他，就連農場也歸屬他了。原話是這樣：「老闆有吩咐，如果你同意的話，農場就由你來接管，一切都屬於你的。」

  「啊，這怎麼可能！」

  祥子蒙了，不可思議，天上掉餡餅了嗎，一下子都砸在我的餐桌上？他哪裡敢受用。

  怎麼回事？他不能理解，既然有成見，把女兒留在身邊不讓回來，反過來又給些恩惠，有錢人就是想用錢來化解問題，搞的是什麼名堂？看來，倒開時間一定要親自去一趟，那依洋的母親到底出自於什麼目的，要把事情弄清楚。

  祥子下決心要去找依洋，但是他現在連她們母女具體在哪裡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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