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09-14 14:49:39
作者: 彭友懷
一切按部就班,祥子仍然沒有擔任任何職務,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大家的工作都盡職盡責,惟有自己不務正業,而且做了許多糟糕的事,自己才是最不稱職的一個,但是這裡所有的人都把他看作是這裡的歐陽,實打實的權力地位。雖然他此刻還是個甩手當家的,但普遍認為他很有遠見,甚至一點也不次於歐陽本人,關鍵的時候能夠輕易緩解危急。
然而市場不是某個人能啟動得了的,全世界都在救市,但這個「市」還有繼續惡化下去的危險。
各國政府拿出錢來,拯救金融市場,挽救中小型企業,得到的效果卻微乎其微。市場仍然像半睡的獅子,頭不抬眼不睜,卻還是那麼可怕那麼嚇人,就他祥子再有能力,也敵不過這場大氣候的影響。
祥子在屋子裡踱著步子,他暗自怨恨自己,荒唐地浪費了這麼長時間的大好時光,否則也許不會是目前這樣的狀況。然而大氣候也不如人意,各國家降息減稅,救助補貼,刺激內需力保增長,效果全不明顯。
物價從高峰急轉直下,石油從一百三十美金一桶跌到五十,鋼鐵煤炭,幾乎所有東西的價格都在下滑,掉價已經形成趨勢,是喜是憂沒人知道。
祥子在想:所有的商品,遲早要歸回它合理的價位,這一點是肯定的,可這個合理價位的指數,它的底線在哪裡?沒有人知道,購買力掌握在每一個人的手上,越便宜越不買,掉價掉價,還得掉!
人們在心裡邊吶喊,豈不知沒有消費,也就失去了產出的意義,也就意味著失業者的加劇增多。
過分的便宜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情,當物品失去了它本來的價值,蕭條也就即將來臨。但所有的消費者都希望東西便宜,而捏著錢等待著更便宜。人們讓高價位時候買到的東西突然掉價給嚇怕了。
馬路上跑的汽車似乎也少起來,商店裡冷清,飯店裡很少有人吃飯,旅館裡床位空空。來天堂島旅遊的外國客,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或者根本就沒有幾個人外出旅遊,大街上很少看到外國遊客。
韓雪從美國回來了,走的時候還大包小留拿走不少東西,回來時卻噶然一身幾乎空手,連對象都混沒了,那胖子跟戴紅摻和黑道上去,結果犯了罪,被押到監獄裡。
飯店裡沒人吃飯,大家在一起閒聊天,擋不了韓雪講他去美國的經歷。
「都說去美國好,好什麼好!那戴紅領倆爺們去得早,到那裡看見了才知道,住的是人家養狗的房子,還可以,帶空調的,可養狗的房子再好還能好哪去!人沒能耐到那裡就很難維持。誰知道戴紅還會騙我呢,我們倆沒簽證,她說能給辦,就只有依靠她。我們兩眼迷黑誰也不認識,只有任她來擺布,到底給辦的都是假簽證。假簽證怎麼能行,被查出來要遣送的,後來沒辦法,花錢吧,找了律師,也給想出了個糊弄人的辦法,我跟一個黑人辦了假結婚,法律上還是很生效的,我那位胖子只能從一旁干瞅著我和假結婚的那一位在一起鬼混,你們說生不生氣。開始我們倆還是可以的,還過著夫妻生活,明的不行我們來暗的,偷偷在一起住。起初時有錢吶,我們倆買房子,買股票,還行,還能看見天天發財在帳面上,股票也漲,房價也升,一天一個富翁模樣。後來我和胖子都盤算好了,掙多少是多,趕緊賣掉房子,搬到別地方去,離那個和我假結婚的黑人遠遠的,讓他找也找不著,省得總來搗亂。誰知道美國那裡變臉那麼快,金融危機來得又那麼突然,情況說變就變。也還是我們的信息又不那麼靈通,結果輪到我們賣房子時房子賠,等兩天又賠的多起來,再等賠的還多。可把房子賣了出去,已賠了一大半,不值什麼錢了。回頭來拋售股票,才知道股票市場股價大跌,跌得嚇人,已經不值幾個錢兒了,可是也得脫手啊,否則分文不值。這套折騰,我們倆到底走掉了,離開了原來的那個地方,哪裡曾想,那個和我辦了結婚手續的黑人,竟然能找到我們的住處,人家是合法的,我們倒是違法的了。因為這事,後來我們家胖子被關押進去了,沒事幹,但是還得活著,混生活。再後來我就賭博,什麼都干,只要能掙到錢,只要能活下來,在那裡已經管不了許多,可是賭博,有多錢能夠輸!」
「得了,別嘮你那些羅曼史,說一說美國的形勢怎麼樣?」美美追著問。
「還能怎麼樣,兩個字,恐懼!告訴你們,每個人都害怕,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擔心,住房的交不起貸款利息,怕房子突然沒了,美國人和中國人生活觀念不一樣,借錢過日子。上班的怕失業,當官的怕丟職,企業怕倒閉,警察怕有人跳樓,炒股的怕跌,老百姓怕有一天連麵包都買不起。」
「別說得那麼嚴重,美國,可你講話,那是天下第一國。」珍珍拆她的台。
韓雪財去門樓低,說話也沒先前硬氣。
「你說我說得嚴重?一點也不摻假,告訴你們啊,好好的一個公司,今天還像模像樣,明天再去看,關門倒閉了,你們說可怕不可怕。」
「街面上各種生意都怎麼樣,比這裡還要冷清嗎?」小婷婷插嘴問。
「不怎麼樣,美國是消費大國,突然間都不敢花錢了,有的連車都不開,出門走路,省了油錢,還要說出一些道理,叫什麼步行鍛鍊身體。」
「你約莫美國能挺過去這場金融海嘯嗎?」祥子始終沒吱聲,突然問一句。
「不好說,新當選的總統歐巴馬,聲稱創造二百五萬個就業職位,看他挺能言談善講的,備不住叫雀沒肉吃,誰知道他能行不能行?」
屋子裡靜下來,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聯想中,這時候每個人都在擔心。
找不到發展空間,祥子的能耐也只能在網上著急上火,能堅持下去就不錯。他在關心中國的事情,金融海嘯,中國好像是受影響最小的一個。但是他仍然很關注,十三億人口的大國,一旦風吹草動,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就會引發許多社會問題,甚至影響整個世界。
美美從外邊進來,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手,站在那裡始終沒有說話。
「什麼事?」祥子眼睛看著電腦沒動身問。
「我?我想回國。」她的聲音很低。
「哦,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有點害怕,擔心把錢都逛盪沒了,趁現在手裡還有倆錢,家裡的物價也降下來了,打算回家買套房子,再干點什麼。」美美實話實說,她早就有回家的念頭,但是處於當前的形勢,她沒好意思說。
「好,這個想法不錯,打算什麼時候走?」祥子坦然同意,美美鬆了一口氣。
「還沒做打算,我和我的那一位研究了,想先跟你商量,同意的話我們再走。」
「回國那是你們自己的事,由你們自己來決定,幹嘛非要和我商量。」
「不,我們知道在這裡的錢是怎麼掙的,目前又是困難時期,我們家那位說這麼做太沒義氣。」
「呵,又不是去美國,我那時極力反對,如今回國,回的是自己的家,理所當然的。」
「這麼說你同意了,和你講我早有這個心思,本想等情況好一點再提出來回國,這樣我們走得也心安理得,只是形勢一直不太好,我們就沒開口。掙錢的時候好吃不撂筷,誰也沒打算走,這一不景氣就想著散夥,多不講究。」
「沒什麼,人之常情,說心裡話誰不想家。走吧,回家裡尋求個生意做,眼下看國內情況還好一些,不至於出現太大的危機,而且有很大的發展空間,趁這個時間段回去正好。這麼的,你們到財務處,把你們的股份轉到我身上,帶些錢回家去,你們倆也好干點什麼。」
美美眼圈裡含著淚,擋不住內疚,自己卸下了包袱,卻把風險甩給老大。情理上講在這種情況下提出回國,走可以,還給你拿什麼錢?還談什麼所謂的股份,那只是一紙空文,說不上一分錢也不值。
知道美美要回國,韓雪心裡有了盤算,可能的話,她也有股份,是個好機會能啃出錢來,但再不知道好賴,也不好說出這句話,好錢讓她去美國沒少敗壞,到處是危機自己有什麼臉面提出這事?可錢,那麼容易掙嗎?她等待著時機,此刻借美美要回國的茬,自己正好提出來。
終於當美美回國後,企業合併初見成效,各公司、農場都能勉強維持,就連南洋政府也給予支持。歐陽集團解決了三萬來人就業問題,大家都高興讚嘆老大做事高明。韓雪看到了最好的時機,該是提出自己的請求的時候了。
沒人的時候,韓雪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大,美國一行我吃盡了苦頭,國外我呆夠了,我想回家。」韓雪表情羞澀,很是艱難地說。
「哦?」祥子打個愣,很快明白了什麼意思,有幾分傷感,也有幾分無奈,低聲說:「去吧,你也到財務去結帳。」
韓雪不好意思吞吐地說:「我……錢已經讓我花掉了許多,這裡沒有屬於我的什麼了,只給我拿些路費就可以。路都是我自己走出來的,心已經不在這裡,怎能幹好工作,再呆下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珍珍知道韓雪也要回國,並且也分去了股份,她想不通,來找老大氣不平:「你只管把風險都自己擔,像有多麼偉大似的。雖然我管不著你的事,可是韓雪她還有什麼臉要股份,出去幾天,好東西沒學到,臉皮倒鍛鍊得挺厚,細算起來還不知道誰給誰的錢?你也別太原則,這裡不是中國,這種人,前腳到家後腳就會把你忘了。」
祥子沒回頭,眼睛盯著電腦,平和地說:「不要想得那麼狹隘,韓雪提那點要求不算太過分,她在這兒工作時也兢兢業業。大家在一起這麼些年,回國去兩手空空怎麼生活?至於風險,與其讓大家擔心,還不如我一人承著。」
「好,你不共產黨員嘛,玩共產黨思想。好,我也走,誰不知道這個時候回國比在外邊好混,就是承包塊土地種,也比在這兒少上火。」珍珍臉色難看,說著氣話。
「別說賭氣的話,別人都能走,惟有你是不能走的,這裡需要你支撐著具體業務。不過你放心,假設有倒閉的那一天,是你的也不會少,我相信你並不是心胸狹窄的女人。」
珍珍慪氣走了,屋子裡只剩祥子一個人,思想起眼前的形勢,他也同樣憂心忡忡。
沒有人會知道將來怎麼樣,走到什麼地步?也許今天還能勉強維持,說不上哪一天就突然垮掉,或許碰到的是機遇,世事難料,說不準走到哪一步,順其自然吧。
他想著,靜靜地思索著。突然電話鈴響,裡面播送著影片「歸心似箭」的插曲:「雁南飛……」
祥子坐起來,看電話號碼是國內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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