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14:50:00 作者: 彭友懷
  大抵是金融海嘯的原因,大家紛紛張羅著回國,到公司里結帳,兌換美金,也有人坐那裡發呆,多彩的世界,也有太多難以忘懷的東西,真的要走了,不免有些失落。

  珍珍沒有撤股,她捨不得丟掉這裡的生計,也還要跟老大回國去干那個股份農業,一起走的人這回有十四五個。

  在這裡沒有幾天時間了,婭妹心裡暗暗地計算著短暫的時間,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這幾天,她差不多始終跟隨著祥子,雖然還是拉開一定的距離,但幾乎形影不離。在祥子看來,也許就要結婚了吧?她比以前熱情了許多,主動和他攀談,懷舊,聊起那些值得懷念的事情。

  「你帶我到處走一走吧,走後也許這地方很難再來一次,做一個留念,日後偶爾會想起來。」

  祥子根本沒在意婭妹話里的意思,快要走了,他喜歡這裡,也對這裡非常留戀。

  他們倆幾乎沒著家,他開著車,婭妹拿著相機,滿南洋島上轉,拍野景,照大象,尋找孔雀群。似乎要把這裡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一想到要走,真有點戀戀不捨。

  他們來到野豬林,原來戴紅開酒館的地方。人去樓空,也許這裡出過事,殺過人的地方,房子始終沒人住,也沒人租,地上長滿荒草,房頂瓦塊脫落,一對燈籠還在門兩側挑著,只剩下骨架,有幾塊兒曬白的紅布片兒在燈籠骨架上隨風飄擺,還能想像出曾經是個燈籠。

  「把它拍下來吧,做個紀念。」祥子邊拍照邊說。

  「還是保留一些值得回味的東西吧,這裡,我一想起來就心痛。」婭妹苦楚地說。

  「其實戴紅也不是很壞的人,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應該給予她幫助,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好人壞人之分,只是求生的欲望不同。聽說過一個小偷麼,他偷來的錢做什麼了?蓋一座學校,原因很簡單,就因為小時候窮,上不起學才去偷,戴紅也是想好才做壞的。」

  「是啊,我現在已經想得很開了,阿彌陀佛。不過你不一樣,你這個人吶,天生就是個慈悲心腸,眼睛裡沒有壞人,所以總要吃虧的。」

  祥子一愣,總覺得婭妹的表現有些怪怪的,不過他沒往心裡去,就要結婚了,她會很快從過去陰影里走出來,便接話說:「吃虧是福嘛,有時候吃了虧以後得到的結果是相反的,沒聽有那麼一首歌:感恩你的傷害讓我堅強。比如說熱帶地區喜歡吃辣椒,冒了汗反而涼爽。」

  「喂,聽說戴紅她們也回國了。」婭妹轉移話題。

  「哦,真的嗎,你聽誰說的?」

  「韓雪,她給我打過電話。」

  「是嗎,也不知道她們都怎樣?」

  「你呀,我看也適合出家。唉!人世間,情為何物?我現在是想恨也恨不起來了,一切都已經過去。」她好像在自言自語,祥子聽個半懂。

  「那就對了,環境會改變人的,渴望富足,活著的人都會有欲望,但願所有的人都生活得更好。」

  「呵,送你的對手一塊麵包,我發現你這些天改變不少,是嫂子教誨起的作用吧?」

  「什麼也沒變,只是要離開這裡,在這兒發生的事,無論好壞,一切都讓人留戀。」

  他們來到賭場,也許是金融海嘯帶來的結果,經濟都不太景氣,賭場裡沒有先前人多。一晃有好幾年沒來這裡了,但還是有人認出他,臉上共同露出驚愕,很以為「老虎」來了,哪裡會知道那是因為離去才會相見。

  門衛去找小經理,小經理找大經理,最後過來個大胖子,很客氣地跟他說著英語,原來還是婉言謝絕,賭場裡都怕怕的,還能記住他賭得精明。

  當知道他們不是來賭的,只是要回國了過來看看,他們立刻被待為上賓。不一會兒總老闆就特意過來,還是一再挽留他,給他總經理的官職,年薪給的多得嚇人。金錢的數目很讓人誘惑,讓他還能體解記憶深處的訣竅,但是他拒絕了,沒有什麼誘惑能打消他回國的念頭。

  賭場裡出來時婭妹問他:「幹嘛,你好像不大高興?幹嘛毫不做聲。」

  「不是的。我想,遲早會有一個改變吧,這種事從古至今都有的,存在就說明它有生存空間,不過從事什麼應該取決於適合與愛好,但這個世界上有多少職業是出於無奈和被迫。唉,不去想它了,這些不該是我去操心的事情。」她聽著,心裡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喔,還真不如一心向佛吧,你好像也很有佛緣啊。」婭妹似乎在自語,她又一次提起類似的話題,祥子心裡犯琢磨,但也還是聽不懂。

  「佛緣?什麼佛緣?」祥子問,婭妹沒有答話,只是臉上露出尷尬而不自然的笑。

  來到威力谷得曼家,在這裡,谷得曼算是祥子最好的一個外國朋友,婭妹也特崇拜這個基督徒,特意來這兒,就算是臨行前的一次道別吧。

  谷得曼信上帝,是個基督徒。先前他不是,什麼也不信,沒有信仰,那時候谷得曼家裡很有錢,他年輕長得又帥,會中國話很吃得開,他親口說的,不少中國女孩子躺到他懷裡。他賭博,玩得很囂張。不是個穩重性子的人,後來跟一伙人到古都去探寶,自己家有寶石加工廠,他自己還有把德國造的手槍,他一頓能喝兩瓶酒。

  花天酒地很快家就敗了,一次因為幫一個偷渡客潛逃,他被判了三個月徒刑。家境日漸衰落,很好的翻譯工作也沒了,直到妻子要和他離婚,他才突然改變。這地方是女人娶男人進家,很少有離婚的,尤其是女人離婚後很少再嫁娶,法律上規定,所有的家產都必須歸女方。

  谷得曼窮得甚至到了睡覺都要到外邊的時候,突然信起基督教了。家裡牆上有耶穌畫像,一日三拜,每周去教堂,成了一個虔誠的教徒,真是放下屠刀立定成佛。


  從此他一點壞事不干,連地上的螞蟻都不去踩,他說上帝在懲罰他,妻子勸他少喝一點酒可以,他絕不肯,煙也戒掉了,滴酒不沾。

  如今谷得曼正式職業是動物醫生,他家距動物園只隔一條馬路,當然他很願意多一份工作。

  祥子倆人來時谷得曼沒在家,都去上班,家裡只一個八十多歲老母,腿腳不好使,終日坐在耶穌像下,也是個虔誠的基督徒,當然老太太沒少在谷得曼身上下工夫。

  客廳里坐著,老太太轉動著輪椅過來:「善良的孩子們,你們都是上帝之子,上帝會給你們安康和幸福。」她說荷蘭語多半話都聽不懂。

  交往密切,他們在谷得曼這兒很隨便,婭妹自己動手沏了奶茶遞給祥子,心有感觸地說:「多虧了他,讓我們趕緊離開戴紅那裡,遠離罪惡才不會帶來災難,果然那裡就出事了,如果不是他追我們離開,恐怕也要沾罪的。」

  「是的,但是我總是懷疑,人會突然改變嗎?谷得曼說他以前很壞的,膽子又大,天不怕地不怕,我看他非常謹小慎微。」祥子應和著,見婭妹今天心情好自己也高興。

  「哎,我回國以後谷得曼他沒提到我嗎,或者是我們倆的事?」婭妹有意打探。

  「沒多說什麼,只是依然讓我站在愛你的地方,基督徒的辦法,真管用,總讓我能想起你來。」

  倆人坐那裡正閒嘮,突然谷得曼飛跑進來,慌慌張張,黑人的臉膛也嚇出了白色。他左手捏一個膠皮噴囊,右手拿一把槍,到底看見他很是嚇人的面孔,他摟起祥子和婭妹就往他母親的房間裡推,嘴裡大喊:「老虎來了,大家快到裡邊去,不許你們出來!」隨後就把門反鎖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倆人從窗縫裡往外看,頓時嚇得目瞪口呆,真有一隻老虎向屋子裡衝來,倆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緊張地向外看。

  躲藏在屋子裡看得明白,本來谷得曼可以開槍的,如果要想活命的話,就必須這麼做。兇猛的老虎已經把他撲倒,張著大嘴,他仰面朝天。

  但是可以開槍的,可他還是把槍扔掉了,雙手捏住皮囊,幾經回合,才把液體噴向老虎的嘴裡,當老虎已經含住他肩膀的瞬間,突然倒下去了,像睡著了一般。

  他拿出繩子把老虎的嘴纏了、腿綁了,尾巴也捆在爪子上,打完電話才放祥子他們出來,谷得曼臂膀上流著血。

  還沒等問清發生了什麼事,一輛鐵籠子車到來,老虎被拖進籠子裡去,谷得曼才倒開空說話。

  「老虎生病,記不得溫順,打完針出來,飼養員粗心忘記了鎖門,我不勾引它來吃我,那個人就會被吃掉的!」

  後怕,婭妹嚇得哭出聲來,嘴裡不停地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自從來到這裡,變化太大了,動不動就雙手合掌,嘴裡念叨阿彌陀佛。

  也許是職業的關係,谷得曼常與動物打交道,他並沒顯得怎樣緊張,解釋說:「知道你們要走,本來計劃好去看望你們,只是,哎,不要哭麼,只要活著,大家還會見面。」谷得曼也眼睛裡濕潤,按他們這兒的禮節,每人做一個吻別,「很抱歉,我還有事情要做,沒有時間陪你們。」

  從谷得曼那裡出來,車在樹蔭下行駛著,開得很慢。婭妹因為剛才的一幕,還嚇得神色驚惶,祥子始終沒說話,回憶著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天堂島實在有值得留戀的地方。

  回到家裡,衣架上掛著婚紗和禮服,定好的明天在教堂里舉行婚禮,沙發上放著打好的旅行包,祥子和婭妹婚禮完畢,隔一日早上就起程,歐陽還有些事情要辦理,只有他需要晚幾天才能回到中國去。

  陳青今天親自下廚房,這些天她緊張羅,多為祥子和婭妹的婚事,眼下總算有了一點頭緒。

  婭妹失神地坐在那裡發呆,依洋端著碗筷走進廳里來:「小媽媽,怎麼了,看您的臉色不太好看?」

  婭妹心事重重的,現實中發生的事情遮掩著內心裡的另一面,也許是別有用心,故意把自己包藏起來,她講起剛才在谷得曼家發生的事,頓時把大家也都嚇壞了。

  此時祥子心裡矛盾得很,就要走了,不知為什麼讓他感到迷惘,心裡總不落底,也許是有點戀戀不捨吧,或許還有其它別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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