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頓悟寺戰

  1937年10月15日上午，楊森接到左翼中央作戰區總指揮薛岳將軍命令：「32師在頓悟寺的陣地失守，責令你部速往橋亭宅頓悟寺陣地並堅守之。」

  橋亭宅頓悟寺陣地位於蘊藻浜南，是一段長約800米的小山丘，也是中日兩軍必爭的一處戰略制高點。蘊藻浜是一條接近東西方向的河流，流經上海保山區南部，向東注入黃浦江口。

  為了爭奪頓悟寺這塊陣地，友鄰部隊一個團與日軍已經戰鬥了幾天幾夜，打得十分慘烈，該團百分之九十的人倒在了頓悟寺陣地上。陣地上已經沒有一棵樹、一根草，四周全是燒焦並帶著血的土地和斷垣殘壁，屍橫遍野、硝煙瀰漫。占領著這塊陣地的是日軍近衛師團的一個大隊，日軍近衛師團是日本天皇的禁衛軍，是一支裝備精良、非常有戰鬥力的部隊。他們目前正在鞏固陣地，進行補充，以便牢牢控制這塊陣地。

  楊森給向文彬打電話，「向文彬，奪取頓悟寺的任務就交給你們804團了，今天你無論如何要把這塊硬骨頭給老子啃下來。」

  「是，保證完成任務。」向文彬手拿電話立正回答。

  接完電話，向文彬對彭以軒說：「軍長和幹才旅長把奪取頓悟寺的任務交給804團了，要求我們今天必須啃下這塊硬骨頭。」

  「團長，你準備怎麼打？」

  「搞夜襲，打小鬼子一個措手不及。」

  未料到，當天晚上烏雲密布、大雨滂沱，被炮火反覆覆蓋的土地早已變成一片黑色的泥濘，夜襲的難度增加了。804團有困難，小鬼子同樣也困難，兩軍相遇勇者勝。向文彬和彭以軒決定冒雨突襲，楊森同意了他們的方案。

  10月15日入暮之後，804團進入攻擊位置，二線部隊進入前沿陣地。楊森請求集團軍炮火支援，一陣震天動地的炮火射擊之後，頓悟寺日軍陣地被炸成一片火海，不等日軍的炮火還擊，向文彬大聲命令道：「吹衝鋒號！」

  在衝鋒號聲中，向文彬和彭以軒帶著突擊隊和一營官兵在滂沱大雨中向頓悟寺日軍陣地衝去。

  「沖啊！」

  一排排川軍官兵潮水般沖向頓悟寺陣地。

  戰爭時期，交戰雙方隨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儘管804團冒雨夜襲，剛被國軍炮火覆蓋的日軍還是很快反應過來了，頓悟寺陣地上日軍幾十挺機槍吼叫起來，密集的彈雨向突襲隊伍傾瀉。

  白天，彭以軒對這片土地進行了仔細的研究，此刻他帶著隊伍迅速搶占有利地形，組織火力對日軍進行壓制。沖在最前面的是於海洋等二十幾個突擊隊勇士，他們每人連續投擲了三四顆手榴彈，將日軍的機槍陣地炸了個稀巴爛，然後他們一個個端著輕重機槍和衝鋒鎗對著日軍陣地進行猛烈掃射，一邊打一邊衝鋒。只見頓悟寺陣地上火光沖天，槍聲、爆炸聲和川軍士兵的吶喊聲響成一片。

  804團一營在二營的掩護下，迅速向前推進。兩個營在衝鋒中交叉掩護，向頓悟寺方向發起進攻。

  令人十分奇怪的是，此時十餘公里長的中日兩軍陣地上，除了頓悟寺戰場上槍炮齊鳴、殺聲震天外，其他陣地竟然充滿寧靜。這也是中日戰爭史上非常奇特的一幕。

  守衛頓悟寺的是日軍近衛師團的一個大隊，在這大雨交加、槍炮齊鳴的夜晚，根本不知道中國軍隊當晚有多少部隊進攻他們的陣地，只見中國士兵奮不顧身潮水般向他們的陣地湧來，手榴彈和擲彈筒射出的炮彈從天而落，機槍、衝鋒鎗、步槍的射擊聲混合在一起，打得鬼子稀里糊塗、不知所措，鬼子以為中國軍隊重兵出擊，慌亂中不得不放棄陣地，落荒而逃。

  衝鋒中，804團眾多官兵倒在了鬼子的槍口下，前面的倒下了，後面的接著往前沖，沖在最前面的是於海洋帶領的突擊隊，當他們衝上頓悟寺陣地後，突擊隊僅剩於海洋一人還活著。

  一個中國士兵將一面青天白日旗插在了頓悟寺陣地的最高處。

  一個軍官向向文彬報告，「報告團長，發現日軍丟棄的彈藥庫一個，裡面有大量的武器彈藥。」

  「好。立即將彈藥分發下去，抓緊時間修築工事，準備對付小鬼子的反擊。」

  「是。」

  「傳令兵，將我們占領頓悟寺陣地的消息報告楊森軍長和幹才旅長。」

  「是。」傳令兵響亮地回答道。

  向文彬迅速把804團占領頓悟寺陣地的消息通過傳令兵報告前沿指揮所的楊森，楊森得到消息後，十分高興，「立即電告中央軍事委員會。向文彬中校率領804團，已經成功奪取頓悟寺陣地。」

  不一會，一個軍官拿著電報來到楊森面前，「報告軍長，中央軍事委員會回電。」

  「念。」

  「擢升向文彬為上校團長。」

  天剛亮，日軍對頓悟寺陣地開始了瘋狂的反撲。日軍幾顆觀察氣球升上了天空，引導著日軍92式步兵炮和94式山炮向中國軍隊的陣地射擊，日軍的飛機也對頓悟寺陣地進行了一輪接一輪的密集轟炸。與此同時，日軍還不間斷用炮火封鎖中國軍方對頓悟寺陣地的增援。頓悟寺陣地上硝煙瀰漫、彈道如織。炮火和飛機轟炸之後，日軍組織了反覆的進攻。

  高占寬組織了十個神槍手，專打鬼子軍官和士官。雖然日軍訓練有素，單兵作戰能力很強，他們的軍官和士官被幹掉後，群龍無首。所以，日軍幾次進攻都被804團的「斬首」戰術打垮了。

  由於鬼子炮火的阻擊，20軍派出去增援向文彬團的部隊根本無法到達頓悟寺陣地，給養和武器彈藥等物資也無法送上去。好在之前在頓悟寺陣地上繳獲了鬼子大量的武器彈藥，足夠804團用來打擊進攻頓悟寺陣地的鬼子。

  日軍的89式坦克沖了上來，只見一批接一批的川軍士兵，拿著手榴彈、炸藥包和汽油瓶勇敢地沖了上去，他們有的還沒有抵近坦克，就被打死了，有的雖然跳上了坦克，打開了坦克蓋，還沒將手榴彈和炸藥包塞進坦克里，也犧牲了。後面的川軍士兵仍然義無反顧，一批接一批冒死衝上去，不少川軍士兵用身體作為支撐引爆炸藥包，直到把日軍的坦克炸癱成為一堆廢鐵為止。

  戰鬥激烈之時，頓悟寺陣地實際上很長一段時間已經分不清敵我戰線了，中日軍隊雙方短兵相接、直接肉搏的場面此起彼伏。

  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804團團長向文彬只能來回奔跑，依靠軍號來指揮部隊。士兵們一聽到衝鋒號聲，立即跳出戰壕揮舞大刀，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迎著鬼子沖了上去。鬼子一退下，川軍官兵立即進入掩體內躲避炮彈和炸彈的覆蓋。修築的工事被炸垮了，他們拉來鬼子或自己同伴的屍體作掩體，繼續與鬼子進行戰鬥。戰鬥殘酷而激烈，險象環生。戰鬥中，彭以軒發現一發炮彈落了下來，他大喊「隱蔽」，十幾個來不及躲避的川軍士兵被炸得血肉橫飛、死傷遍地。

  近身肉搏戰中，彭以軒成了小鬼子懼怕的戰神，小鬼子不知道一向以刺殺技術驕傲的大日本皇軍，為什麼在這個中國軍人面前根本沒有招架之功，更不用說還手，常常是幾個小鬼子一起上也沒有取勝的可能，只要被彭以軒粘上，必死無疑。彭以軒手中的大刀在白刃戰中舞得虎虎生威、攻守兼備，動靜結合，刀法怪異兇狠，與他搏殺的小鬼子轉瞬之間已成刀下之鬼。

  向文彬的刺殺技術也讓鬼子聞風喪膽，他臂力驚人，每次與鬼子拼刺刀，只要鬼子的槍桿與他的槍桿接觸，立即被他強大的力量震痛了手臂，然後他用力將鬼子的三八大蓋向旁邊一撩，再狠力一刺，小鬼子準保被刺個透心涼。拼到最後，向文彬槍上的刺刀都彎了，他隨地撿了一把三八大蓋繼續拼殺。

  其他川軍士兵與鬼子刺殺時就有明顯的差距，常常是一個鬼子能和兩三個川軍士兵同時拼刺刀。鬼子刺殺時動作熟練老到，兇猛異常，許多川軍士兵倒在了鬼子的刺刀之下。小鬼子的三八大蓋射擊時穿透力強，鬼子怕誤傷同伴，也為了顯示大日本皇軍的拼刺技術，每逢拼刺刀時要將子彈從彈匣里退出。川軍士兵雖然不怕死，但也不傻，遇到拼刺刀之前，大多是先開一槍，打死一個算一個。與鬼子拼刺刀拼不贏就開槍射擊，逃不脫了就拉手榴彈，寧肯與鬼子同歸於盡，也決不認輸。這種近距離的搏殺，非常血腥，也很悲壯。陣地上的屍體四處可見，慘不忍睹。

  向文彬給402旅楊幹才旅長打電話。

  「旅長，陣地上已經沒有給養，兄弟們還餓著肚子。」

  「向文彬，你給我聽著，我們正在想辦法。小鬼子用炮火阻斷了我們送給養，給你們送給養的人現在根本無法到達前沿陣地。」楊幹才對著電話大聲說。

  楊森從楊幹才手中搶過電話，「向文彬，你龜兒子給老子穩倒，一兩天不吃餓不死人。人在陣地在，如果丟了頓悟寺陣地，老子要你提頭來見！」

  「軍座，日軍又開始進攻了，804團不會當慫包。」向文彬掛斷了電話。

  向文彬提著衝鋒鎗沖了出去。

  頓悟寺陣地上的傷員根本送不下去，傷重的，躺在地上呻吟，因為沒醫生治療，不少人只能眼睜睜死去。傷輕的，手不離槍，眼睛盯著衝鋒的日本鬼子，能打倒一個算一個。

  一個姓唐的老兵被炮彈炸斷了雙腿，向文彬命令擔架隊將他抬下去，話音剛落，唐老兵已經舉起一顆手榴彈，一隻手抓住導火線吼道：「團長，我告訴你，誰要抬我下去，我就與他同歸於盡！」唐老兵同班的弟兄撲上前去抱著他痛哭，知道他是想死在戰場上，與鬼子血戰到底。

  戰鬥結束時，唐老兵犧牲在陣地上。

  高占寬負傷了，坐在地上繼續向鬼子射擊，一槍一個，彈無虛發，消滅了不少鬼子。

  10月16日，804團在毫無增援的情況下，和鬼子整整打了一個白天，雖然陣地上的爭奪十分殘酷，雙方的傷亡都很嚴重，但頓悟寺陣地始終還在804團的控制中。

  10月16日晚上，803團團長李昭麟率領他的部隊冒著激烈的炮火，不顧傷亡，衝上了頓悟寺陣地，才使孤軍奮戰整整一天的804團喘了一口氣。隨後，804團同803團並肩戰鬥至10月17日凌晨3點鐘，鬼子才被徹底打退下去。

  這一仗，向文彬、彭以軒他們帶領的804團，從奪取陣地到最後打退鬼子，整個戰鬥持續了二十多個小時，全團官兵沒有吃一口飯，喝一口水，卻打垮了鬼子無數次的進攻。

  戰鬥結束時，804團全團一千多人，僅剩一百二十餘人。

  於海洋也在這次戰鬥中光榮犧牲。

  804團的戰績報到最高統帥部，蔣委員長立刻來電再次嘉獎，「再升向文彬為少將團長，發獎金六千元。」

  結果，向文彬同全團官兵一樣，每人分得獎金一元五角。

  804團首戰告捷，803團李昭麟部奉命撤離。804團剩餘的一百二十多人要繼續守住頓悟寺陣地顯然十分困難。日軍還在不斷對頓悟寺陣地發起新的攻擊。這時，802團趕了上來，接替803團與804團剩餘官兵堅守頓悟寺陣地。

  林相侯帶著802團的官兵來到了頓悟寺陣地，他與向文彬、李昭麟、彭以軒等人握手，「向團、李團、彭團副，你們辛苦啦！頓悟寺陣地現在就交給我們了。」

  彭以軒對林相侯說：「林團，這幫鬼子挺能打的，千萬小心。」

  林相侯捶了一拳彭以軒：「兄弟，老子命硬著嘞！」

  「林團，戰鬥結束後，把永輝找在一起，我們聚一聚。」

  「好，我一定兌現我的承諾，聚一聚。」林相侯爽快地說。

  彭以軒和林相侯擁抱在一起，然後揮手告別。

  彭以軒哪裡知道，這是他和林相侯第二次見面，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鬼子的進攻又開始了。

  戰況危急，上陣後林相侯立即揮舞大刀親自率領部隊沖向日軍，與日軍混戰在一起。戰鬥中，林相侯不幸頭部中彈，戰士們衝上來扶起他，他卻用手指著敵方，「別管我，守住陣地，殺！」戰士們悲憤之極，高喊「為團長報仇」，一個個又衝殺到陣地中。

  日軍被打退了，陣地保住了，林相侯卻因流血太多昏迷過去了。他的弟弟林永輝也在802團，林永輝和戰士們將林相侯用擔架抬到旅部，401旅羅潤德旅長見林相侯渾身是血，聲淚俱下，命令救護隊立即將林相侯送往師部。但日軍的轟炸機和炮火封鎖了去師部的道路，林相侯在送往師部戰地醫院的途中犧牲了，時年37歲。之後，林相侯被追授國軍少將。如今在瀘州忠山烈士紀念館，安放著林相侯烈士的靈位，每年清明節，都有許多人前往瞻仰和紀念。

  聽到林相侯犧牲的消息，彭以軒潸然淚下。他還記得一個多小時前，他和林相侯剛擁抱過，他倆還握過手，他的手上仿佛還有林相侯留下的餘溫，哪想到轉背之間，這位瀘州老鄉已經犧牲了，怎麼不讓彭以軒痛心疾首。

  頓悟寺陣地上，林相侯團長出師未捷身先死，對802團官兵來講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這時候，鬼子的進攻又開始了，802團副團長站了出來，大喊「為林團長報仇，沖啊！」帶頭向進攻的鬼子衝去，802團官兵同仇敵愾，衝鋒陷陣，奮勇殺敵，不但守住了陣地，還將占據火力優勢的日軍步兵第7聯隊打退回去。

  經過近三個小時的激烈廝殺，802團終於將進攻的鬼子擊退。此時，陣地上原本兩米深的戰壕已被中日雙方軍人的屍體填滿。802團經此一戰，僅剩兩百多人，由營長胡國屏率領繼續戰鬥。

  面對頓悟寺戰局的嚴酷，楊森軍長對王樹霖將軍等人說：「弟兄們的血海深仇，不能不報；20軍的防地，斷不容失！」他奮袂而起，親自帶著作為後備隊的兩個旅，冒著日軍的炮火，趕往增援。

  當楊森帶著部隊趕往頓悟寺附近時，前線已呈不支。楊森急令801團團長趙嘉謨前往頓悟寺增援802團。頓悟寺倖存的官兵得知楊森軍長親率大軍趕來支援，信心大增，立即與援軍一道向日軍發起衝鋒，連破日軍幾道防線。

  在楊森的親自指揮下，20軍官兵與日軍激戰五天三夜，鬼子的多次進攻都被挫敗了，最終頓悟寺陣地牢牢控制在川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