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碎了的盡頭

  一

  艾菲唱是在大一下學期才開始注意到慕一天的。

  她很偶然地發現，班上那個滿漂亮的女孩子好象是在喜歡慕一天了。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具體的舉動，僅僅因為女孩看慕一天的目光。女孩的目光像一隻美麗的蝴蝶，羞怯而大膽，帶著傾慕不時環繞著慕一天雀躍。菲唱從小就古怪精靈，敏感聰慧，她相信自己的直覺絕對錯不了。

  晚上，宿舍里的臥談會偶然談到男孩子。平時很驕傲的一個女孩說，慕一天是全班最有性格氣質最好的男生。

  艾菲唱開始注意起慕一天來。在此之前，她幾乎沒仔細看過慕一天。當然，這主要是因為慕一天也沒有太在意艾菲唱。艾菲唱是班上最小的學生，在同學眼裡，艾菲唱天真幼稚，整天活蹦亂跳，開口都還帶著一股童音，舉手投族完全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誰都沒把她當女孩看，而是當成小娃娃寵愛。她還有份孩子氣的小驕傲，人家不在意她，她當然也不會去在意人家。

  不過，她還是悄悄地饒有興趣地觀察了慕一天很長一段時間。最後，對慕一天，她得出兩條結論：第一，慕一天不是好學生，他常常逃課，會抽菸、喝酒，聽說還很愛打架，課堂上很難見到他的影子。第二，慕一天長得還算好看。艾菲唱喜歡用好看來形容人，不管是男是女。慕一天有雙深邃的眼睛，眉毛也很英挺，眉目間是那種桀驁不羈的味道。那份滿不在乎的確是有點迷人，可他太沉默寡言了，不愛笑，不愛和女生說話，總是我行我素，眼神冷冷的。艾菲唱一直就不明白，那漂亮女孩為什麼會喜歡慕一天？難道就是因為他很酷、有著所謂浪子一樣的氣質？慕一天偏偏目不斜視，一副毫無知覺的樣子。

  很多人都說，慕一天太深沉了。但居然很多人的口氣都帶著欣賞。有時候，看見慕一天獨來獨往的背影，艾菲唱忍不住想：「這樣一個人，會不會對哪個女孩子溫柔？會不會談戀愛呢？」

  可是，艾菲唱沒有想到，慕一天是會戀愛的，戀愛的對象竟然會是她！

  二

  17歲的艾菲唱是班上的小不點。她有一頭長直發，有時扎高高的馬尾，有時扎兩個小辮，配著淺淺的兩個小酒窩，笑意昂然，清新襲人。同學們都把她當妹妹看待，總是變著法子逗她。逗她生氣，她就瞪著一雙黑黑的大眼睛，裡面很快盈滿水分仿佛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看得大夥都不忍心，趕緊逗她開心。她一笑，就沒心沒肺，好像一大片的陽光在鋪陳，滿面都是擋不住的明媚。

  艾菲唱有一腦子的奇思怪想，她在全班出去旅行的車上是最熱鬧的一個，嘰里咕嚕說個不停，大家都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看著她豐富自然的俏皮表情，又忍不住想樂。

  慕一天就是在大家的笑聲中抬頭看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乾淨清澈，沒有一絲的雜質。那一瞬間，他發現，心底深處，有一種莫名的溫柔的情懷一點一點漫出來。

  艾菲唱那麼精怪敏感，當然發現慕一天開始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頻頻出現。在班級旅行時，他跟往常不同，不再獨自一人，而是陪著她和大家一起到河岸邊踩水，還很大聲地笑，那股瘋鬧勁簡直讓人大跌眼鏡。艾菲唱更是瞪圓了眼睛，原來，慕一天也會正常說話正常笑啊！她被自己這個說法逗得一個人吃吃傻笑。慕一天在一邊遞過一張紙巾：「笑什麼？再笑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再後來，慕一天經常和艾菲唱湊在一起，玩、閒逛、換著吃校園附近有限的美食。

  艾菲唱是抱著好奇心理和慕一天接近的。而且，在她心裡，她還有份打抱不平的想法，她要替那個漂亮女孩質問一下慕一天，為什麼慕一天像個榆木腦袋一樣不解風情，白白辜負別人一腔深情。沒想到，慕一天其實早就了解了那個女孩的心意，但他說：「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不能勉強。勉強其實才是對別人的不負責任。」想想，艾菲唱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態度是正確的。

  艾菲唱打抱不平的俠義就這樣破滅了。而慕一天的幽默、風趣和細心，讓艾菲唱很氣餒地對自己以前的判斷力大加懷疑。

  可就算如此，艾菲唱摔破腦袋也還是不相信，慕一天會對一個女孩無限柔情地說「我愛你」，而且，這個女孩就是她？！

  她實在是被嚇到了。摔破腦袋，她也還有點不能相信，這個溫柔對自己表白的傢伙就是那個傳說中很酷很深沉有著浪子風範的慕一天？

  三

  艾菲唱和慕一天成了校園裡快樂的一對情侶。

  艾菲唱依舊如從前一樣古怪精靈。她和慕一天外出，漫步或騎車，總是一前一後。他在前，她在後。她說：「看得見你的背影，我才覺得安心。」她喜歡跟在後面，趁慕一天不防備的時候，就調皮地悄悄踩一下他的鞋。平日裡，艾菲唱和慕一天也不像別的戀人，上課下課總呆一起。艾菲唱對慕一天說：「我們要天天想念，但不要天天相見。」而慕一天總是寬容地欣賞和接受她的所有想法。

  慕一天像變了一個人，不再逃課、打架，也很少再抽菸、喝酒。他的成績越來越好，連最頭疼的英語也躍居為男生中的第一。

  艾菲唱喜歡問慕一天：「你為什麼會愛我？」

  慕一天總是喜歡對著艾菲唱的耳朵深情地說：「我愛你，我愛你！」

  艾菲唱和慕一天喜歡走在月光下。

  慕一天用各種各樣可愛甜蜜的暱稱叫艾菲唱。

  艾菲唱總皺皺鼻子，嘻嘻笑個不停，然後嬌嗔道：「肉麻」！

  太陽很好的日子，艾菲唱和慕一天就沿著校園外的小河散步。走在樹蔭下，看著陽光碎碎地灑在河面上，很有詩意。艾菲唱說：「我愛陽光！」慕一天說：「你就是我的陽光。」

  每當兩人鬧彆扭時，多是慕一天好聲好氣地哄艾菲唱。偶爾，慕一天真的生氣了，艾菲唱就會可憐兮兮地走在後面問：「一天，你不要我了嗎？」聲音又委屈又擔憂，還帶著怯怯的童音。慕一天心一痛，又一熱，轉過身看著艾菲唱濕濕的眼睛，溫柔地說：「要，當然要，你那麼可愛！」

  美好的時光都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畢業。

  盛夏，大學校園的天空淅淅瀝瀝，飄滿了情人的眼淚。好朋友關心艾菲唱和慕一天的以後怎麼辦？艾菲唱堅定地說：「我們以後一定會在一起的。」又說：「我不要一天為我犧牲什麼或選擇什麼，就當這是一種考驗。若是真情，時間和距離都不是問題。」但真到了分別的時候，艾菲唱還是在募一天懷裡哭得一塌糊塗。

  四

  艾菲唱和慕一天回到了各自的家鄉，一東一北，相距上千公里。

  電話、書信都難解兩個人的相思，總算在工作一個多月的時候，有了十一長假。艾菲唱想慕一天想得不得了，她打定主意，要去看慕一天，要給他一個驚喜。「十一別出門等我電話。」她這麼告訴慕一天。國慶那天，睡意惺忪的慕一天奔到車站，看著風塵僕僕、笑意可人的艾菲唱，還是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半天，才不顧人來人往，幸福地把艾菲唱緊緊擁住。

  短暫的相聚又分離，分離時的淚流滿面，漸漸成為一種習慣。

  一個人的日子裡，注滿深情的電話和書信翩翩而至。天空中，陽光撥開陰影，一點點露出嫵媚的笑臉。艾菲唱每天孤獨地相思著，甜蜜地憂傷著。早上打開收音機，裡面正是歌曲點播，艾菲唱想著慕一天，居然撥通了熱線。她記起一篇文章里說，幸福是希望，有事做，能愛人。她在畫滿了心的信箋上對慕一天說：「我們都是幸福的，對吧？」

  艾菲唱身邊，一直不乏追求者，但愛慕她的目光一道道逐漸變得黯然。有很多人感動過她，卻沒有人能夠打動她。她總是指著照片上的慕一天，滿足地說：「這是我的男朋友。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在愛情仿佛成了神話的現實里，艾菲唱就那樣固執地守著一份承諾。

  她把愛放在心的深處精心守護著。

  她做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每一個夢。

  她希望著突然而至地一聲遙遠而近的呼喚。

  這是個綺麗而多彩的時節，金秋十月，人們眼裡心裡，全都是那種收穫的喜悅。

  五

  冬天的時候，艾菲唱接到慕一天的電話。慕一天的父親患了不治之症。隨著掛斷的電話，裝滿了陽光和夢想的世界轟然倒塌。艾菲唱的心裡升起一種隱隱約約的不詳的恐懼。

  其實那一次十一長假，她給慕一天驚喜的見面，對慕一天家來說就是不期而至。雖然慕一天的父母什麼也沒說，照舊是禮貌地接待她，但那種有節有制讓敏感的艾菲唱已經深深感受到陌生和冷落。她意識到，他們並不喜歡她。但是，慕一天，他信心十足地說：「作父母的都這樣，你要理解。等他們熟悉你了解你，他們會喜歡你的。再說，以後你是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並不是和他們。你要相信我！」她果真放心了。

  可是……

  在想像過的困難里，想過風，想過雨，想過艱難險阻，卻從未有過這樣壞的打算。

  生命，是一個凝重得讓人不敢提的話題。

  艾菲唱一邊安慰慕一天，一邊承受著無邊無際的不安。

  慕一天曾經說：「陪伴你，一生一世！」

  慕一天曾經寫下大大的字給她：「最愛是你！」

  慕一天曾經在電話里傻傻問：「我們這樣，叫相思嗎？」

  ……

  這些美好的往昔都還那麼清晰，艾菲唱以為那會是兩個人一輩子的共有。

  在冬日淡淡的沒有溫度的陽光下，如冰的寒氣覆蓋住艾菲唱。感受著慕一天越來越重的無奈，體味著慕一天越來越多的沉默，艾菲唱的眼淚大滴大滴跌落。慕一天說：「父親希望生前能看見兒子和世交的女兒完婚。」

  那種撕心裂肺、椎心刺骨的疼痛密密遍布艾菲唱的全身。

  醒來的早晨，不再有鳥語花香，不再有陽光明媚。天空里，鋪天蓋地壓下的，全是碎了的陽光，碎了的心，碎了的愛。

  艾菲唱開始習慣在黑暗中一個人呆呆坐在深夜。艾菲唱開始喜歡流著淚反覆聽那些傷感的情歌。夜深了，很多人很多事物都安靜地睡著了。就著憂傷的旋律，艾菲唱慢慢回憶往事，慢慢地把碎了的心收攏又散開，慢慢地在甜蜜和憂傷的交織中憔悴。

  艾菲唱翻來覆去問一句話：「一天，你不要我了嗎？」

  慕一天的回答越來越軟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艾菲唱還是艾菲唱。她把傷痛寫成了詩：「陽光會碎/陽光的碎片？一點一點密密釘在哪一顆/受傷的心上/碎了的陽光/是愛情留下的眼淚/碎了的陽光/愛還不分離。」那份纏綿悱惻的無奈，任誰見了都心疼不已。可慕一天好象不再是慕一天了。他曾經那麼堅定的聲音「你要相信我」一下子變成最蒼白的回味。

  快到春天的時候，艾菲唱給慕一天寫了一封信：「一天，我愛你，我不想給你壓力，可我卻無法忍受一顆心懸浮著空洞地無處著落。也許，愛一個人真的是要讓他幸福，而不是讓他為難。」

  但事實上，這封信，艾菲唱並沒有寄給慕一天。她寄給慕一天的是另外幾個字：「一天，對不起，我結婚了！」

  六

  故事的最後是艾菲唱不知道的。彼時，她去了越南的小鎮，在那裡開了一個小酒吧，每天寫寫故事，故事的男主角，無一例外的都叫「一天」。

  而慕一天在那個春天，終於知道父親的病不過是一次誤診。等真相大白時，他瘋了似地尋找艾菲唱，卻遺憾地發現，有的人，如果錯過，就再也找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