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謀出軌

  一

  清晨六點半，鬧鐘準時響起。我踮手踮腳起床，頭不梳臉不洗，衝進廚房裡，打豆漿，煎蛋。豆是頭天晚上泡好的，要黃豆紅豆綠豆混一起。蛋煎八分熟，包裹在正中間的蛋黃要嫩，剛剛好是液體變成固定的臨界狀態。

  七點，一切搞定。熱騰騰的豆漿和白里透黃的煎蛋端上桌。張保來起床，手腳麻利地洗漱好，餐桌上的溫度剛剛適合。

  用餐時間是比較充足的。他一個人慢條斯理咀嚼。而我伸著懶覺重新回到床上，開始回籠覺。

  午飯晚飯都不用操心。每天的家務我只需要做的就是早餐，因為張保來說喜歡我做的煎蛋，恰倒好處的火候不是誰都可以掌握的。其他的事，都有鐘點工來做。

  張保來這個名字雖然俗，但他這個人卻很有本事。大學畢業白手起家，他硬是用五年的時間就把自己的企業做成了全市前五強。很無聊的時候，我在網上研究過，很多企業的老總，恰恰都有個很俗的名字。

  兩年前，他娶我時，無限深情地說：「乖，你跟我吃了那麼多苦，以後我會讓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從此我就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全職太太的生活。誰不羨慕？大學時的郎才女貌修成正果。飛黃騰達後的老公還是規規矩距上下班，能推的應酬儘量推，既不拈花也不惹草。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然而，我真的厭倦這樣的生活。難道不愁吃不愁穿就是幸福嗎？

  張保來如此乏味。抬頭就看電視，低頭就盤算公司的事。我抱怨的話，他就飛快看我一眼，飛快說：「寶貝，我愛你。」然後飛快又專注於他自己的世界。

  平淡，沒有激情，日復一日重複著。

  所以，我決定要再談一次戀愛。我打定主意，身體決不背叛張保來，只是精神出軌一次。

  二

  張保來一出門，我就快樂無比地爬起床。好久不曾有什麼新鮮事情讓我如此雀躍了。有了想出軌的念頭，我是一刻也躺不下去。

  我專門為自己的這次計劃起了個名字叫「預謀出軌」，還煞有其事地在書桌前專門進行策劃。我想把事情弄得富有激情，但又不傷骨頭不失美感。

  首先得確定對象。沒想到這第一條就令我大傷腦筋。

  找熟人？熟人分兩撥，已婚的和未婚的。跟我這般年紀的，未婚那一撥基本上都忙於工作和約會。我扳著手指頭數了一下，沒誰閒著。而已婚的，那可不行。我只想玩兒，可不想破壞別人的家庭。我不能因為自己的恣意妄為害另外某個女人哭哭啼啼。再說了，熟人也不好下手。都那麼多年了，那是歲月沉澱下來的友情。既然是多年的友情，從另一個角度講，當初沒能擦出火花，現在就更難了。

  看來，內心善良想要出個軌也不容易。

  當務之急，先得找准出軌對象。

  剛好張保來說要出差。去的是遙遠的大洋彼岸。聽說公司里的什麼產品被高鼻子藍眼睛的洋鬼子看上了，邀請他去考察市場洽談合作項目。

  我關心的倒不是他去哪裡，而是去多久。一聽到要去一個月，我就兩眼放光。結婚兩年，終於可以有一次這麼長時間的自由空間了。

  反而張保來很擔憂。他說對方邀請攜帶夫人，讓我也跟著去。我擺擺手：「不去不去。我的英文已經退化得小學生也不如了，而且，你去工作，帶上我還不省心。」

  我的善解人意越發讓張保來感動。難得的，他居然對我說了一個晚上的甜言蜜語，害得我差點心一軟，追隨著他一起去。

  三

  有了天時，就開始尋找地利。我想，不如去泡泡酒吧，沒準會碰上個情投意合的人呢。

  挑了很高檔的一家酒吧。一進去，還是被熱火朝天的氣氛給噴到了。經過兩年的居家生活，我竟然很不習慣那種燈紅酒綠的顏色。定了大半天神，才挪得了腳步。

  靠在吧檯前，百無聊賴地看著光怪陸離的人群。突然想，張保來在幹什麼呢？他那邊是中午，莫非正在使著刀叉吃西餐？他可笨了，別使得別彆扭扭叫人笑話。想打個電話，一摸，發現手機忘了帶。索性不管了。繼續淺酌幾口。

  身邊突然多了個人。一個男人。眼睛含笑地看著我：「小姐，一個人？」

  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顯得比較慌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就自然而然瞪了他一眼。他比較識趣，訕訕地就走開了。

  沒來的時候不知道，這樣高檔的酒吧里，還有一群顯眼的人，穿著富貴，卻憔悴，一臉的怨婦像。就著灰暗的燈光，她們也不掩飾表情。有又哭又笑的，有喝酒買醉的，反正吵鬧中，誰的分貝都不小，但也不突出。

  又過來一個男人，眼神冷靜，和酒吧的氣氛極不協調。他走到我身邊停下了，單刀直入地說：「姑娘，你不該來這裡，這裡不適合你！」姑娘？我有點好笑這個稱謂。不過比聽著「小姐」順耳多了。

  他卻不是來調情的。他是一位著急的父親。他的女兒才上中學，就整天撒謊跑出家門來泡吧。他已經找了好幾個酒吧了，還是沒找到。見到我，他忍不住停下腳提醒我。因為，我看著，也和酒吧的氛圍格格不入。

  大概他是對的。

  再後來，陸續來過有小鬍子的青年，長頭髮的男人，還是儀表堂堂的帥哥，但無一例外，我都在他們靠近時不斷地欠開身子。

  離開酒吧時，我的心情無限沮喪。回到家，手機擺在茶几上，裡面有20多個未接來電。

  張保來，你休想管我。關機，睡覺。不過，我還是有點點想念他的。他身上乾淨的香皂味，比酒吧里那些濃郁的香水味好聞多了。

  四

  預謀出軌的計劃一直沒有進展。我無所事事地打開電腦。久不登陸QQ，一上線就跳出無數條消息。申請加好友的敲門聲，留言的滴滴聲，熱鬧得很。逐條看完了，電腦又恢復沉寂。看來，我的頭像灰太久了，都沒人再搭理我。

  鬱悶著，正想下線，有個頭像一閃一閃發過消息來：「寶貝兒，好久不見，你好嗎？真想你！」

  誰呀？誰那麼好笑亂叫人「寶貝兒」？

  我正想一大記白眼翻過去，突然想到自己的計劃就忍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好象這個人，以前我們聊過。好象，還曾經有一點點投機。而且，我們還同城。只是，結婚以後，我很少上網，就斷了聯絡，也不曾想起過。

  難得遇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他好象很了解我，總是能恰如其分地猜出我的心思。包括我的喜好，我的厭煩和疲憊。我有點震驚。有那麼一瞬間，我猜想，會不會藏在電腦後的此人就是張保來？當然，很快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用說對方IP位址顯示的是同城，張保來此時此刻正在美利堅和眾國談生意，哪有時間這麼不分黑天白夜地陪我這個居家女人說話。

  慢慢地，自然就想見見這個人。然而，他從不提見面的要求。強烈的自尊心讓我也不好主動說。恰恰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劉亦的電話。他說，他在我的城市，他想見我。

  五

  劉亦是我和張保來的大學同學。畢業後，他去了北方，偶爾有音信，零零落落的消息說他混得還不錯。

  當然，還有個張保來不知道的細節。劉亦他當年追求過我。我當初心有所屬，對溫文爾雅的張保來迷戀萬分，從來也沒把劉亦放在眼裡。他喝醉酒的時候，嚷著這一輩子永遠都只愛我。

  那麼多年，我都快忘記他了。因為不曾放在心上，所以容易遺忘。情感的事，就是這樣吧。

  他的到來，還是讓我有小小的興奮。從他的口吻中，我還是聽得出有些許不同尋常的味道。和一個單戀過的人再續前緣，這會不會是老天特意給我的計劃安排的「人和」呢？我欣然赴約。還專門打扮了半天。起碼，我要在他面前保持著一直的美好形象。

  他果然有點驚艷。

  我們的談話非常融洽。從學生時代談到婚姻生活。

  其間他數次提到過對我的仰慕。甚至還很直接地說：「我不應該放棄，我應該一直追到你為止。」這話讓我冷冷一笑。即使到了現在，我恐怕仍舊不會選擇劉亦。愛情是很玄妙的東西，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和喜歡一樣，很沒道理。

  我來見他，以為會是乏味的生活里添加的一抹亮色。卻終究失望了。融洽的談話氣氛，是因為我始終跟他拉遠著距離。融洽，不過是生分的另一表現。

  最好笑的是，等他返回以後，我突然想起我的出軌計劃，就惡作劇地給他打電話，想聽一下來自張保來以外的別人的柔情蜜意，結果他按斷電話。一會兒，發送一條信息過來：「我老婆在，稍後我給你電話。」我笑盈盈地把他的電話號碼拉進了拒絕列表。

  六

  對我的「預謀出軌」計劃，我基本已經喪失了信心。壞女人也是需要天賦的，如我這般，即使有天時地利人和，還是沒辦法實踐。

  又要壞，又要美，可能嗎？

  也許，我過不掉的，還是自己心裡這關。我只是生活乏味，並不是不愛張保來。

  照舊在網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那個熟悉的陌生人聊天。我不再把他當作曖昧對象，而是純粹地向他傾訴。反正不認識，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從開始一肚子委屈，到後來濃濃的思念。

  張保來已經離開那麼久了，我真的很想他了。其實我們也不是那麼乏味呀。他也會送花，也會搞個情調晚餐，也會買個豬的玩偶給我，還會在門口拌個鬼臉跳出來嚇我。說起這些，我覺得心裡甜滋滋的。可是，之前，那麼長時間，我為什麼都忽略了，沒感覺到呢？

  原來，大概是我自己也變得麻木了，乏味了。人總是喜歡挑剔地看待別人，往往姑息著忘記完善自我。

  那個人，在電腦那邊輕輕地感嘆了一聲：「真羨慕你家先生。你們以後會更幸福的。」

  然後，那個人，就在網絡中消失了。他的頭像不再亮起。即使我敲破了鍵盤，他也沒有一句回復。

  七

  清晨六點半，鬧鐘準時響起。我踮手踮腳起床，頭不梳臉不洗，衝進廚房裡，打豆漿，煎蛋。豆是頭天晚上泡好的，要黃豆紅豆綠豆混一起。蛋煎八分熟，包裹在正中間的蛋黃要嫩，剛剛好是液體變成固定的臨界狀態。

  七點，一切搞定。熱騰騰的豆漿和白里透黃的煎單端上桌。張保來起床，手腳麻利地洗漱好，餐桌上的溫度剛剛適合。

  用餐時間是比較充足的。他一個人慢條斯理咀嚼。而我伸著懶覺重新回到床上，開始回籠覺。

  張保來回來後，日子又恢復了從前。

  然而，有什麼不一樣了。張保來好象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他把鐘點工晚餐的時間辭退了，他系起圍裙給我做紅燒魚頭。晚上的時候，他不讓我上網，他也不看電視，他拉著我下棋。象棋，圍棋，軍棋，五子棋，凡是我們會的，都一一玩過。

  而我，每天也忙碌而充實起來。我在網上找了有興趣的活，一邊玩，也掙點錢。日子又快樂又幸福。

  有個小秘密，還是張保來不知道的。

  那個人消失前，給我留了封郵件。原來，他果真是張保來的密探。只不過不是來刺探什麼的，而是張保來出國後，託付他來陪我解悶。結婚前，我找一份資料，就是張保來讓他幫忙，所以才互相加的QQ。瞧我這記性。

  他說：「這些天陪你聊天，不知不覺迷戀上你。不敢說愛，大概只是迷戀吧。張保來這小子很在乎你，好好珍惜。請答應我一個要求，別去問他我是誰。讓我消失於你們的生活。對不起，我愛你！」

  我悄悄地流過眼淚。瞧，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偶爾想壞一下，但我們終究還是願意當好孩子。

  我假裝不知道張保來已經在書桌上看見我亂塗鴉的「預謀出軌」計劃，然後才緊張兮兮地找人來陪我解悶。我們還是過從前一樣的生活，但我真的快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