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總依舊

  1、

  春天的時候，夏鶯一個人去了廈門。

  很多年前，墨林在高考志願上填報了「廈門大學」，卻因為考前的一場重感冒讓他發揮失常，只能沒落到省內的這所普通院校。夏鶯說：「來這裡也好啊，來這裡就是為了我和你能相遇。」墨林點頭笑，眼裡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失落。

  夏鶯那時就在心裡暗自決定，總有一天，她會跟著墨林一起去看美麗的廈大。

  然而，有的心愿一拖再拖，有的錯過就永遠錯過。

  當夏鶯一個人坐在飛往廈門的航班上，想到墨林那明亮的眼神和溫暖的笑容，她的眼淚輕輕滑落。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她很想對著窗外那些雲層大聲質問：墨林，你怎麼忍心離開我呢？你知道嗎，我終於要到廈門了，那個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嚮往的地方。等我離開廈門時，我一定要狠狠忘記你，開始新生活。

  2、

  廈大的美並不讓夏鶯意外，但美得超乎她想像。她尤其鍾愛後門外的那片海灘。黃昏時分，她常提著鞋子，赤腳在沙灘上慢悠悠地晃蕩。

  「如果墨林在，我們肯定也像海灘上那些雀躍的情侶一樣，就著大海的濤聲歡樂嬉戲。」這麼一想，夏鶯突然有點幽怨。一個人走在這樣溫情的海邊是多麼怪異，孤零零的影子被夕陽的餘暉拉得很長，顯出濃濃的寂寞。

  那天傍晚，霞光分外妖嬈，紅紅地灑了半邊天和半邊海。夏鶯拿著相機不停地拍，一下子也動了留影的念頭。墨林離開後，她已經好長時間不曾給自己照過相，是眼前的彩霞滿天實在太蠱惑人。

  環顧了一下四周，不遠處有個男子正坐在沙灘上看落日。夏鶯走過去輕聲說：「先生，能不能請您幫我拍張照片？」他轉過頭來，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男子，露著白白的牙齒，微笑地說：「我很榮幸!」

  挑不同的角度，他幫夏鶯拍了好幾張。道了謝走開時，夏鶯忍不住又回了回頭。他還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對著落日。

  突然想到《小王子》里，小王子有一天看了43次日落。他說，當感覺到悲傷的時候，就會喜歡看落日。小王子的那天該是多麼悲傷啊，夏鶯想，大概就像墨林離開時我的心情吧！

  這個人，專注看落日的背影有點點蕭索。難道，他也是憂傷的？

  3、

  廈大的正門外有好多家風格迥異的書吧。夏鶯每天都會抽時間過去，每天看一家。點一杯糖放得很少的檸檬水，坐三個小時，看書的間或發發呆，理一理心事。

  再一次去的時候，竟然挑到滿是漫畫的一家書吧。夏鶯蹙了蹙眉，她並不很喜歡看漫畫。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更何況，三層別墅色彩很溫馨，綠藤婆羅的小院子一眼就讓人喜歡。

  照例是一杯加了少許糖的檸檬水。夏鶯端著走向院子角落的桌子，發現那裡已然有位捷足先登者。夏鶯有些小鬱悶，正要走開，那名男子抬起頭來，微微一怔，然後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起來：「是你啊！你好！」

  正是海邊幫夏鶯拍照的英俊男子。夏鶯怔了怔，也莞爾一笑，坐了下去。

  那時在大學校園，夏鶯嘰里咕嚕就跟墨林笑談過：「怎麼那麼奇怪，有些人，不認識的時候好像從沒見過，認識後，就不管在校園的哪個角落都老遇見。」

  可是，與這名男子的邂逅，卻未免過於玄妙。

  年輕男子說：「我叫杜樂，很高興認識你。你今天的笑容很明媚！」

  夏鶯沒有感覺唐突。這麼久以來，這一次，她真的是很開懷地笑了起來。

  在充滿密密麻麻人頭的城市，第一次碰見叫偶遇，第二次碰見恐怕就叫緣分了。

  4、

  書吧是杜樂的朋友開的。朋友出國了，委託他幫忙打理。管理原本就有井然有序的流程，杜樂不過就是偶爾去看看，在一些大事上拍拍板。

  那一天下午，夏鶯和杜樂在院落的綠蔭里相談甚歡。歡的結果就是夏鶯再也沒換過書吧，她有了自由出入免費享受的閱讀時光。不過那些時光，通常不是用來閱讀，而是用來暢談。三年了，墨林離開後的三年裡，夏鶯第一次連著說了那麼多話。

  夏鶯自嘲地想，也許因為彼此陌生，也許因為他很英俊，也許因為在他身上有些墨林的淡淡的味道。

  更好的結果是，夏鶯由此得到一個免費而盡職的導遊。杜樂的本職是一名室內設計師，那段時間他剛辭掉工作，打算自己開個小公司，創業前，他先給自己放個大假正在休整中。

  陪著夏鶯，搖身一變，他身兼數職，導遊、攝影師、秘書外帶私人保鏢。數完這些，兩人不禁哈哈大笑。他們去鼓浪嶼，去集美小鎮，去永定的土樓，那些在地圖上靜止不動的景點一個個生動活潑地呈現在夏鶯面前。而讓夏鶯驚喜不斷的是，杜樂還知道很多普通遊客領略不到的好地方，比如去一片草莓地采草莓，比如去吃號稱全島最好吃的沙茶麵，再比如坐在海邊的海鮮店吹著海風聽著海浪聲大快朵頤。

  如果不去太遠的地方，每天的節目尾聲都是去廈大外的海灘看落日，然後回書吧看一看書聊一聊天，然後安靜的深夜，杜樂把夏鶯送回離廈大不遠的客棧。

  每天的落日都讓夏鶯看不膩。夏鶯有時想，落日也並不是像小王子那樣，在悲傷的時候才喜歡看。夏鶯看著落日，反而覺得心底的悲傷越來越少。夏鶯夜晚躺在小客店裡，默默說：墨林，是你指引著我來到你嚮往的這個地方。

  夏鶯覺得自己就像一千零一夜裡那個盼望著新故事的國王。杜樂每晚送夏鶯到客店，臨走時總要說：「明天，我們去……」。一個又一個的地方，讓夏鶯的歸期推了一次又一次。

  5、

  有一天，看完落日，夏鶯說：杜樂，今天，你能陪我喝點酒嗎？

  杜樂說：好。並不多問什麼。書吧因此提前打烊。他們就著月色，依舊坐在院落里的小木桌邊，他喝啤酒，她喝紅酒。

  眼神朦朧起來，夏鶯忍了很久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大哭起來。

  她哭著說：杜樂，你知道嗎？我有多愛墨林多想墨林！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他把我丟下了，一個人走了。

  她哭著說：杜樂，你知道嗎？三年前，墨林如果不去參加那次勘察活動就好了，那樣他就不會遭遇翻車了！

  她哭得聲嘶力竭：杜樂，你知道嗎？我來那天本來是他來廈大參加研究生面試的日子！可是，他再也不能來了，他連我都丟下了……

  墨林，是你派杜樂來認識我的嗎？

  墨林，怎麼辦，我好像有點喜歡杜樂了。

  杜樂，杜樂，謝謝你！

  翻來覆去地又哭又笑，說了很多，夏鶯終於倦了。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墨林含笑的面容，她聽到有個模糊的聲音遠遠飄來：鶯鶯，別怕，有我在呢！

  6、

  夏鶯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她沒有親口跟杜樂道別。

  但是，她開始想念杜樂。這是她第一次想墨林以外的男人。

  她想起那一天酒醉醒來，她躺在書吧的臥室里，而杜樂，在客廳的沙發里蜷著身子酣睡。

  雖然頭暈，但杜樂說的一句話夏鶯卻清楚地記住了。杜樂說：鶯鶯，別怕，有我在呢！

  夏鶯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一直覺得杜樂身上那種斯文的味道跟墨林很像，她很害怕。是喜歡杜樂，還是喜歡墨林的味道，這個問題很糾結。她決定逃開。

  她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杜樂，謝謝你！謝謝你這麼多天陪我看海上落日，謝謝你陪我一起悲傷。還能不能相見，請容我想想。無論如何，這一段旅程，因你而美麗無比。」

  夏鶯覺得自己很矯情。可是，她真的覺得自己內心充滿了那種又甜蜜又憂傷的滋味。

  7、

  杜樂更矯情。他特快專遞給夏鶯寄來了一封封信。每次一頁薄薄的紙。

  一封信說：「鶯鶯，這樣痛失的疼我也經歷過，我很明白。」原來，海邊那個看日落的身影果真是憂傷的。杜樂的初戀女友去了日本，很快與他分手了。生離死別雖不同，但一樣有相似的悲歡離合。

  一封信說：「鶯鶯，第一次在海邊，看見穿白裙的你，心有悸動。第二次在書吧相遇，我深信，這是命中注定。」

  又一封信說：「鶯鶯，墨林會知道，我將像他一樣愛你！

  再一封信說：「每天是新的，但濤聲總依舊，就像愛一樣，只要堅信，便會重現。」

  當信紙積攢到一百頁時，夏鶯下了個決定。她相信，是墨林，為她送來的這份美麗塵緣。

  她給杜樂發了個簡訊：「夏天的海浪很大吧？準備好，這一次，我要去看日出了。」

  杜樂回復得很快：「我已經來到你們機場，剛下飛機。」

  夏鶯不樂意：「我想聽濤聲。」

  杜樂說：「好，我在機場等你，我們一起回去！」

  三萬英尺的高空，夏鶯對著窗外輕聲說，墨林，請祝福我！杜樂握著夏鶯的手，緊緊的，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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